李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挺直的站立在殿外的男子,寒霜风露并未打湿他的鬓发,他就那么不卑不亢的站着,仿佛不像是个战败而归的人,他的眉眼间并未经了沧桑,反而是格外的芝兰玉树,他像是个寒窗苦读数年的书卷气的贡生,又或是讲学的先生,无论从何来看,他并不像是朝堂上诡谲风云的辅政大臣,不是那个辅佐少帝数年的掌半壁江山的驸马爷。

    顺安长公主他常常听母亲提起,他从母后淡淡的神情能感受到,母亲不知为何并不是很喜欢这位长公主皇姑姑,父亲却很少提起他的这位唯一的皇妹,他常常听到父亲身边的田四公公讲到多年前父亲与皇姑姑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先懿德太子,他们三人情谊深厚,其实到如今他也未想明白过,为何父亲会冒着身负骂名和满府抄斩的风险谋朝篡位。

    李煦满脸激动,他四岁前都长在公主府,梅清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梅大人是他见过最好的人,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一开始母亲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他,母亲平日里待他并不热络,他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之时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悲切与丝丝厌恶,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段她冷漠自己的日子里都是梅清哄他入睡,教他习字,教他温敦纯厚,甚至他翻阅的第一页兵书便是梅大人从他书房中为他取来的。

    这些年他再也没见过梅大人,回到父亲身边后,父亲从未提过母亲为何与梅大人成婚,母亲又为何不与他们去燕地,父亲只是在他夜梦间想凤阳的日子里告诉他,他与母亲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有母亲一个女人。

    梅大人和多年前相比并无岁月的痕迹,那双温和的眸子依然温润如玉,他的唇有些发白,整个人有些许的病恹。

    梅清听到李煦的声音拱手行礼:“臣梅清参见二位殿下。”

    李煦讶然道:“梅大人,您何时归来的?淮阳路远,大军入城也要两月有余。”

    “回殿下,臣快马加鞭先行回来,大军在后,想来还有一月便至凤阳。”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发出一阵咳嗽。

    李靖站在栏杆旁,正定定的望着梅清,不知在想些什么,梅清感受到前方少年的目光,抬头望去,李靖是懂礼之人,立马收起了目光,也拱手行礼:“久仰梅大人,如今李靖初见真人,如有冒犯,还请大人担待。”

    他听过梅清的事迹,兰亭俊杰,年少美誉满天下,一朝进士,大邺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白衣卿相,与懿德太子和二位白丁文人誉为“风骨四杰”,清风朗月,儒雅随和,建树颇多,他读过梅清的名卷《论恒》,在许多地方立马茅塞顿开,他敬重这样的名人志士,纵使他们在政治上各为其主,但并不影响他的欣赏与敬佩。

    梅清望着远处有礼有节的清秀少年:“想来这就是李靖殿下。”

    奉天殿紧闭的门忽然打开,李长乾立在殿内冷冷的望着殿外的三人,他看到李煦一脸热络在梅清身旁,眼神暗了又暗,沉声道:“看来梅大人快马加鞭回凤阳并未有何要紧事,梅大人与朕的皇子交情匪浅啊。”

    李煦不敢吭声,田四站在一旁又下了冷汗,梅清不卑不亢道:“臣梅清参见陛下,陛下的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大邺的江山后继有人。”

    李长乾凤眼微咪,却又笑了笑,挑眉看着梅清:“哦?是吗?梅大人既然如此慧眼识珠,可与顺安公主成婚多年,也未见有过一子半女。梅大人的风骨若未有后继,那才实在,可惜,可惜。”

    梅清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意,依然稳如磐石道:“想来是臣儿女缘分单薄,命里注定孑然一身。”

    李靖心中不解,梅清这话仿佛是未与皇姑姑成婚,刚要出言,李煦止住了他,摇了摇头,方才他出言不逊伤害了李靖,如今便救他一回吧,李靖这人,真是一根筋,认定什么便是什么,他真不明白父亲为何选他为世子。

    李煦行礼道:“父皇,夜已深了,儿臣们便先行告退。”

    李长乾颌首,李煦便拉着不知情况的李靖踱步出了奉天殿。

    李靖走到门口方才挣脱,他铺平了被李煦拽皱的袖子,问道:“煦儿为何要如此急切地出殿,我还未问……”

    李煦两眼一翻,挑了挑眉:“因为小爷我要去香园楼听戏,你就回你的忆苦殿温你的之乎者也吧。”随后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李靖在身后喊道:“煦儿,切不可沉溺此等玩乐之事,耽于此必然后毁于此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李煦暗自腹诽,还忆苦殿,那他哪天就把郡王府改名成享乐宫,他挠了挠头,怕是母亲定会秀眉一皱又要训斥他了吧。

    “殿下,殿下,夜凉,您就添上衣后再来府前等驸马吧。”绿芸看着冻得瑟瑟发抖却站在府前风口的永乐心疼道。

    “无妨,梅清哥哥想来快到了。”她如今十分想见到的就是梅清,梅清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可以以诚相待的人了,他不在凤阳的这些日子,她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的豺狼虎豹,未免吃力,而且,她也不知阿昀是否平安到达永州了,战乱之时,她情急之间派留在凤阳的梅清的暗卫送阿昀至永州,永州向来是个流放之地,巍峨险峻,乱象丛生,天高路远,李长乾必然找不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