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奥可,有女人找你!”

    他下马循声,那徘徊河岸的只妧平一人。将她望一望,塔特奥可垂了眼:“主子又面见大可汗去了,你回去等吧。不必挂心,他有数的。”

    “我找你。”

    “——放过我得了。”他牵马远她一步,“小公主,我还想多活几年!主子见不得有男人近你。倘不经他下令,我多与你说上一句,命里就得多挨一刀。你是他心里的伤,不把你盘磨疼惜个够,他就不会放你走。受他的欺,好过受我、受男人们的欺,对不对?”又一回首,冷嗤一声,“我说,你吃的苦可还不多!改不了天真的毛病!就当放你去当靶子,去金帐,去伺候那些马奴、卒子,叫你见一见活地狱!”

    “我找你是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转了性了?”

    “他是我的夫,我如何问不得?”

    “这无媒无聘又无书的,他几时拿你当老婆了?”塔特奥可好笑道,“你是美过雅卢可,还是强过莲珂呢,凭什么说是你的夫?”

    “阿律说过——”

    “床笫私语,岂敢作数?”他将了她一军,“还在玉岭时,主子闻信,以为你死了。那送上门的女人,他可是一个都没拒绝过。不然,你以为他一个人能早早开窍?他睡你——”他撇下马走近,“是因睡你容易!你一个汉人,柔弱的小女孩儿,我见得可多了!她们不是自尽守节,就是百般求全、人尽可夫,以谋一条活路。你连他的一柄短刀也拔不出,在他动你时,如何抵挡得了?”还未再近些,塔特奥可的左脸就受了她一巴掌,他虽惊而不敢怒,“……女人倘不听话,就捆,就绑,就打!再烈的马,也一样好驯。况且,你喜欢他,对吗?”

    他将她问得哑了口,又说:“我,狄琅,胡利,沙略紫,都与主子一起长大。他早看中了胡利的小妹子,那个叫安庭的。”

    “——是阿史德家的女儿?”

    “你都知道了?”塔特奥可上马,“阿史那氏与阿史德氏,是祖辈世代的姻亲。两族之间通婚,是金兰的规矩,是传统。你不是来打听吗?我告诉你,他喜欢有用的女人!睡不到的女人!”

    “你不能侮辱他。”妧平跌退了两步,仍倔着,“他不是那样的,他说过会待我好。”

    塔特奥可不理会,驾马远去了。

    “他会待我好!”

    ——

    不久,胡婢们将高成公主所赐的都捧来。

    几人围看了一会,有衫襦长裙,有披风,有褙心,宫中丽装,确与胡裙不同,于是都催妧平梳洗;又描眉,又扑粉,为她绾发,系绡带,戴冠子,又叫她一件一件地试。试过蜜合色,又试京红,再是岫青与枇杷黄。高成公主小名容容,和亲二十余年,身侍四任大可汗,而亦不见老。这一些虽为前朝旧物,毕竟是宫造的,保存得宜,连丁香珥都十分奇巧。

    妧平想,宝髻云眉、簪花挂珠,都不如初见他时的那大红裙子,红得炽烈,一种要烧尽青女峰的雪的红。

    她本是长安净莲观的一个小弟子,自随道家修行,见过的男子并不多。可她知道,阿律就是最好的那个。天下之大,千秋百代的,胜过他的或许也有。而即使真有,她也不要。与她一样,袁了尘也喜浅素之色,不好妆扮,香油花粉都不使,常戴男簪,比如一点油、一丈青、碧搔头等,最爱是一顶满池娇冠子。

    满池娇者,莲花也。

    莲花有洁净之德,合其脾性。花清溪的《牡丹夜妆图》,以工笔写美人理妆,却不点双眼。自她记事,在紫鹭台,袁了尘就是女道士了。长安第一才女,那唇,那下半边脸,含怯带怨的神情,原与画里人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