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过后,该都散尽了。

    黄昏影凉,枝叶婆娑。

    傍晚的风猎猎吹过华熙散落颊边的鬓发,额上的汗珠沿着眼眶簌簌淌落,刺得她睁不开眼。而怀中的怀澜失去意识,全靠她两手支撑,她没办法将人扔下,只好用力闭了闭眼睛,将眼泪与汗水一并挤出。

    元温暗暗叹了口气,劝慰道:“殿下,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已至此,还是放过自己、早日释怀吧。”

    他以为怀澜已死,华熙怨气得消,从此不必囿于过往。而华熙闻言,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怀中抱着的人,低声道:

    “温伯,我曾经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是我没有。她活着让我痛苦,死了也还要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之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让我在她身上把积年旧怨倾泻个干净,而后将她处死,从此一身轻松,释怀从前的恨和苦,对吧?”

    元温默默颔首。

    怀中人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臂间所感脉搏也似有若无,华熙不敢再耽搁,重新将人向上抬了抬,看了一眼怀澜脖颈间剑伤之外青紫色的掐痕,自嘲般笑了一声:“我试过了,可还是没能做到。”

    话一说完,也顾不得元温脸色如何变化,强自提了一口气,赶忙迈步向山门外奔去——

    “……她还活着。”

    近日来,往日沉寂肃穆的公主府中十分热闹,除了常年不在家的正经主子回来了之外,仆役们议论最多的就是那个南朝来的俘虏。

    虽然传闻殿下一向有些不为人道的癖好,小小年纪时就曾因孤身进了青楼而被皇帝责罚,如今后院里也养着一些美人陪睡,可还是第一回见人被带进府中不满三天,就被折腾得差点一命呜呼。

    而处于舆论关注所在的公主寝殿,则悄无人声,安静得很不寻常。

    由于夏日天气转热,华熙素日里爱的香炉香料尽被收了起来,殿内只盈满了浅淡的药香。

    自从城破被俘,怀澜就再没有过半天的安生日子,不是身心俱疲地在被押送北上的途中奔波,就是胆战心惊地在霍山帐内讨生活,伤势一重、心气一松,人便病倒,昏昏沉沉数日不曾醒来。

    华熙和衣躺在她身边,睡得不甚安稳,看她眼窝底下那淡淡一抹青色,显然这几日也并没如何清闲。

    皇帝恩赏如旧,军情也算明朗。

    后山那株凤凰木正在花期,依旧开得绚烂。

    日子过得好像与从前并无分别,除了常常做些已经很久不会再做的梦。

    明懿去世那年,贺兰大妃已经逝世一年有余。华熙失宠于帝,生母抑郁而终,兄长自顾不暇,她只能独自一人在空旷冰冷的别苑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府中奴仆大半离去,剩下一些靠元温管束勉强维持,到了后来也都散得散、走得走。

    她生来骄傲,性子又倔,白日里孤高倨傲不肯言语,午夜时分却总是不得一刻安眠,从脏腑到喉头,从胸口到眼眶,都堵得生疼,只能浑身蜷成一团,一个人在寂寞的窗下哭上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