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听完,也并不作答,而是又回到书案前,拿起那份新军编练计划,再度翻开来看了看,神情极度诡异。

    徐钦看他不说话,也看不出心里怎么想的,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想过徐辉祖在看到这份计划之后的各种可能的反应,哪怕就是看一眼之后就勃然大怒,称之为狗屁不通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却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徐辉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过来盯着他。

    “你这计划也算是用心了,为父觉得可行,圣上多半也会心动。可关键还是在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编练新军涉及的是兵部、工部、户部等诸多方面,现在又正是敏感时期,恐怕朝堂上很难通过,圣上也需全盘考虑,最终…”徐辉祖微微叹了一口气,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他非但不是看不起这个方案,反而是极为中意,只是考虑到这样的良策,竟然有可能因为朝堂的掣肘而无法实施,内心纠结无比。

    徐钦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确实,这算是一个特殊的时期,虽然当前朝堂上文武之争并未进入白热状态,更不像是后来文臣彻底压制武将的畸形政治生态,甚至可以说现在的武勋还是要压文臣一头的。

    然而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朱元璋作为一个优秀的帝王,对于平衡之术的应用自然是炉火纯青的,尤其是在考虑到天下平定,未来的治国要更多的依靠文臣的情况下,已经有非常明显的重文倾向。虽不至于处处打压武勋,但却在总体的国政方针上更倾向于听从文臣的意见,至少是不会无视文臣的意见而蛮干。

    如此一来,这种未雨绸缪,看起来短期却难以见到真正效果,而又耗费极大的计划,恐怕前途就堪忧了。

    “身为臣子,身受皇恩,世荫国禄,自当为君尽忠,为国尽力,既然是有利于国的事,岂能因为这等小事而畏首畏尾?置国家存亡之大事于不顾?”徐钦在稍微考虑之后,以更加大义凛然的语气说道。

    其实这件事虽然面临很大的困难,然而于公于私这一步都是必须走出去!

    于公而言,这是未来历史发展的必然,中国不迈出这一步,自然也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迈出这一步,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落后挨打不可避免。同时,这也是文武之争的前奏,走上了这条路,大明帝国就有避免文人一家当权且无畏党争,最后武备废弛、民不胜扰的希望。

    而于私,徐家作为武勋之首,家族的荣耀和权柄不容旁落。人都是有私心的,尤其是在得到了显赫的权柄荣耀富贵之后,肯定是绝对不愿意失去的。

    为了这一切,徐钦不能退缩,有些事始终是要面对的,既然准备好了,就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更何况,徐钦脑中灵光一闪,这说不定还是个机会!自古谋大事者,一锤定音少之又少,往往都是要稳打稳扎,步步蚕食对手,最终积小胜为大势,方才能定鼎天下。

    “嗯,你说得不错,此乃国之大事,岂能因个人荣辱而废,况且先做个小范围的试探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你先不要急着上奏,待为父先问问武定侯等宿老们的意见,就算到时候在朝堂上要辩论一番,也好…”徐辉祖思虑良久,还是觉得这个练新军的计划可以奏上去,不过按照他的想法,这肯定会受到文臣集团的全面反对,所以需要先串联一下武勋集团才好。

    “父亲大人,此举恐怕不妥!”倒是徐钦反应极快,马上就考虑到了他这个方案存在致命问题。

    “哦!是了,可若是直接上奏,你有把握么?”徐辉祖也是聪明人,根本不用徐钦提醒,便立刻就明白不妥之处。若是武勋集团统一意见,到时候一起发动,保不准就会让皇帝陛下心里产生一些别的想法。然而若是不这样做,他又担心在朝堂上受到的阻力会太大,徐钦一人抗不下来。

    “为今之计,怕是只能让孩儿来试试了。”徐钦微微苦笑,不过倒也并未有一丝自暴自弃之意。

    “嗯,这样也好,你也该是时候来试试这塘水有多深了!”徐辉祖自然也明白这当中的奥妙。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直接由他来越俎代庖,然而细想一下,这样做反而不好。不是说怕抢了徐钦的功劳,而是在于留下余地。

    若由徐辉祖直接出面,他身为魏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可谓当朝一等一的大员,乃是武班首领,敢跳出来唱反调的就得掂量掂量,然而万一依然无法直接压制住文臣,或者说被人用软钉子堵住,那后面想要旧事重提,恐怕就难了。所以由他出面,是破釜沉舟之举,成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买卖。而由徐钦出面,则可以试探出文臣的态度和反对者的情况,退一步说,就算万一这次失手了,也能再换个地位更高,更老道的人来重新提议,到时候非但可以更有针对性地改进,武将方面达成共识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不容易引起别的波澜了。

    父子二人大致定下方针之后,便各自分头去准备,诸如再完善细节,以及事先预计一下朝堂各方的反应,然后做好针对性回击。

    总的来看,形势其实并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