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莺奴一道往前走了,她进灵堂,莺奴和其他阁主在外面凭吊慰问,留唐襄、谢昌玉与紫阗寒暄表哀。蚀月教来了约有二三十人,足以应付了。一下午光是接待问候,便缠得紫阗没有脱过身;来客总把三郎当做新主人,当然毕恭毕敬,父亲的葬礼便是儿子的立身礼。

    鱼玄机在灵堂里看见紫居纯了,他与一众孙辈站在一起,已有鹤立鸡群的姿态。紫阗在外招呼,他偶尔也在内默默帮衬,倒比六郎、八郎醒目。小袭也穿重孝,由原来院里的一个侍女抱着,站在紫阗的几个妾婢身边。他没看见母亲来了,抱着他的侍女对袭说:“看,阿娘来了。”他吮着手转过头看,但没有叫出声。

    鱼玄机也没有将他抱回来的意思,进帐寻了位置,独自坐在素衣的女眷中间,一滴眼泪也没有,连眉头都不舍得皱一下。她与身旁的哀众格格不入,魂灵好像不在这里似的。

    芳山无事不能进灵堂,和莺奴一起在外站着。偶尔遇着紫阗匆匆来回,终究没有说起什么大事,而这期间已有紫阁子弟妇女六七人来寻过她,话说得虽然都很隐晦,但意思无非是想在蚀月教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老主人一死,新主人喜恶尚且不明,唯有找个后路来退。

    莺奴都微笑着满口答应。

    轮着六郎媳妇来了,他家是受过鱼玄机照应的,尤其热忱,也尤其害怕三郎震怒。“如不是宫主姨娘接济,前些日收税时,早已将家产一半掷出去了。”多的也不说。

    莺奴笑道:“也是六郎夫人平时和善节制。”

    “我与八郎家的合计,总要寻个机会谢谢宫主,然而总是赶不上时候。宫主该不是要回湖州了罢?”

    “夫人有心,蚀月教的门总是开的,优闲的时候便来坐坐,谈什么谢礼?”又来去说了些话儿,就道别了。这样的客,一日下来要接待数十位。芳山在屏后悄悄地听,心知紫阗得权后,旧紫阁也是个分崩离析的模样,他必得立时娶几位能生养的女子,壮大自己的门户,将这些信不过的旧人全部疏远。

    她还不知情,天黑的时分,在嘈杂中对莺奴说起:“今日好像没看见员外郎的大夫人。”莺奴立刻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灵堂设在东苑,东苑后面有一口井,本来来去客人用水在那里取用方便,可是那口井封得死死的,一有客想过去,便有人拦着。

    她想,员外郎的大夫人大概就投在这口井里。

    紫居纯亦来找她了。芳山看见,惶恐地躲到暗处去,假称回院子寻衣裳。紫居纯与莺奴熟络,谈的时间便长一些。莺奴对他讲起盐生意的事,他有些惊讶。以前在鱼玄机那里,他还说过要向官家告发的话儿,现在蚀月教主对他说起接管的事,倒是很畅快地承应:“夫人肯托付,那是纯的幸事。”

    莺奴说得也不太明快,微微笑道:“你先帮衬你三伯。他现在辛苦,你恰能替他解忧。”

    又说:“你有什么不顺手的,尽管问我与谢阁主。”

    对面自然是千恩万谢。虽则他对蚀月教和天枢宫,多少也有紫阁子弟的警觉,而对三伯的揶揄与恨倒是更催发他好胜之心。鱼玄机曾说过要他“哪天家业大过三伯去”,他莫名总是记得这话。

    “纯公子娶亲也未?”

    他在扬州有一两个宠幸的倌人,买在房里,但还没有娶正房妻子。

    “还未。”

    “我的五阁主有位大姐,到了适龄。你若有心,我可以替你说动说动。”

    芳山那时还躲在远处,听得惊心动魄。五阁主的大女,那不就是小蝶?而以前莺夫人来信时明说了要庞家娘子嫁给紫阗做夫人,现在怎么又要降给紫居纯做妻?她又想到那一晚了,她见过眼前这人的狰狞面貌,一时对那未出嫁的女儿有了共情,吓得流泪。

    后面说什么就听不清了,莺奴送走了紫居纯,回头来寻她:“阿姊怎么哭了?”她不肯说,只说小蝶的命太苦了。

    莺奴淡然道,小蝶再过一两年也要去长安的,这里的荣华屈辱,旧日就全当作幻梦吧。

    芳山道,不要说去长安,就是去了天涯海角,受过的苦如何能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