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的清晨格外寒冷,鎏金大门边候着的众人都耷拉着脑袋,缩在门洞处躲风。千歌畏寒,将手炉拢在滚毛边的袖口里,拿脚尖点了个瘦高的仆人去前头望风。

    那仆人勾着身子朝着青石板路探出脑袋张望,忽见远处一辆马车显现,华盖流彩,前帘上绣着靖王八重莲瓣的徽纹,定不会错,“来了!来了!”他腾起身子喜道。

    众人闻言,赶紧整理仪容,恭敬站好。

    达达马蹄踏破清寒薄雾,稳稳停在了王府门前。

    “恭迎王爷凯旋!”姬管家抖擞精神,堆着笑躬身小跑至车辕前,“今次王爷剿匪有功,皇上特在琼华台设宴……”他一开口,吉利话便如同涛涛江水奔腾千里。可待他一通说完,车帘却纹丝未动。想着一府的人都在后头盯着,他不免尴尬,忙偷偷递了个眼色给身后半步距离的沉香。

    沉香拨开挡他半个肩膀的千歌,裹紧了身上的鹤氅,碎步上前,玉手叩了叩窗框,娇声道:“王爷,到家啦!”

    敲了一下仍是没动静,他又叩了三下,车内才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旋即一只小手掀开了车帘。

    众人皆屏气凝神,翘首以盼,都希望在风光凯旋的王爷面前讨个好彩头。却不想帘幕拉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只有睡眼惺忪的元小萌。

    沉香当下脸色一冷,倏地撩开车帘,探进去半个身子,确认这车内确只有他一人,语气一扬,质问道:“王爷呢?”

    王爷?元小萌揉了揉眼睛,发动还未清醒的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懒懒道:“进宫去了。”

    元小萌并未撒谎,可众人却都不相信满身杀生戾气的王爷,未曾沐浴更衣就直奔了皇宫。但人不在,也是事实,等个没趣,各自悻悻散了。

    元小萌望着众人沮丧离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冷风灌进脖子,脑袋也渐渐清明——说起来,这几月他跟着嵇暮幽干了不少事。

    借着剿匪的由头,暗度陈仓前往别渠,三日便端了封太师在江南苦心经营多年贩卖私盐的盘口,夺了封家在漕运要塞的势力。旋即转头回到重州,替下与悍匪周旋的洛子兮,踏平了跛子山。归京路上还顺手抓了几个贪官,平了几桩冤案。

    所有的事件看似顺其自然,实则细细推敲,时间都契合的刚好,元小萌可以断定这都是人为的刻意安排。也是因这番难得的统筹能力,他不仅对嵇暮幽大有改观,还产生了些许敬畏。也知嵇暮幽纵然有雷霆手段,现阶段却不能声张,自己也便随着他装傻充愣起来。

    皇上在琼华台设宴是嵇暮幽早一天在京城外休整时就得了的消息。元小萌琢磨,设宴庆功可能只是表面,私下里兄弟二人关于此趟南行,关于封家,乃至整个朝堂局势,都有许多话要说。他若不早走一步,谁又能给他们个清净呢。

    转眼数日,已是冬深雪落的时节。

    元小萌在别渠受的伤虽经随行军医疗养,并无大碍,可因体质问题,身上有些青肿痕迹难消,乍一看还是有些吓人。黑蜜偶有一日看到,急的鼻子一红,当场发作。他宽慰许久,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敢透露其他的一星半点。好在嵇暮幽还算有良心,请了太医,赏了药材,还给他放了长假,终于痊愈。

    身子好了,生活也逐渐回归往常。昨日他抽空去了趟铺子,生意较走时更加红火,不禁感慨黑蜜是块做生意的好料。晚上连夜翻了账本,今日赶早便要去给嵇暮幽报账,却不想在淑清斋门口撞见了千歌。

    千歌今日穿的素雅,只是相较之前圆润不少,正抱着手炉在淑清斋门口的石子路上徘徊,见了元小萌纤腰半转便把手炉丢给了身后的随从,快步上前,顺势接下了黑蜜正推着的轮椅。

    石子路略微有些颠簸,不好把控方向,千歌推得吃力,却不愿黑蜜帮衬。元小萌看在眼里,没吭声,只是兀自扶紧把手。

    慢行了十数步,终于到了平整的砖路,千歌这才松一口气,紧接着苦笑一声,闷声问道:“你回来这么久,我没来看望,不会怪罪我吧?”

    元小萌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闻见千歌身上厚重的香氛气味,一时感觉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少年真的变了许多。

    千歌似乎也不执着于一个答复,自顾自喃喃道:“我啊,家境不好,尚在襁褓之时就被阿娘背着上山采药了。进了王府本以为活得体面些,没想到也是没宠没权,做小伏低,忍气吞声的。所以啊,王爷惦念我,我便七晕八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跟着王爷去了趟重州,我清静数月,沉下心来才知道自己有些骄纵过了头。想和你道歉,也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千歌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隐没在寒风的呼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