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嬷嬷吐了口唾沫在手上,快翻过几页数:「不对,应该从右手算起。」

    陈在芸脸sE雪白,被唬得迈不开步子。

    「老混货没安好心,自己的命都活成这样,还成天闹鬼吓唬人。」二丫钻进门来。

    「你的嘴厉害,」嬷嬷呸道,「我也给你算算。」

    「算啊,我听听我有什麽命,」二丫叉腰歪头,翻着眼睛朝屋顶上望。

    「你这一辈子都要瞎折腾,落不得个好人家。」

    「我呸呸呸,」二丫连吐唾沫,满脸通红,拉起陈在芸就走。

    自从大哥疯癫之後,院子里安静的可怜。陈在芸在大院中就少了一个朋友,能玩到一起的,只剩下二丫一人。二丫是同她一起从山西过来的小丫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又心直口快。家人亲切地喊她二丫头。二丫的家人都在山西,对话之中,她从来不提家人。

    陈家大宅等级森严,父亲高高在上,大哥二哥也排在陈在芸的前面。从小她就知道,家里的好事,一点也轮不到她。她的富裕生活也并不轻松。她甚至羡慕嬷嬷和二丫,因为父亲不会对他们认真。

    父亲对陈在芸认真。他要将陈在芸打造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但凡头晕眼花久卧榻上时,他一定会不停呼唤陈在芸过来清理尿盆屎缸,给她上一堂至孝至亲的人生大课。陈在芸每次清洁之後,要反复洗手,还得在廊上疯跑几圈,才能卸掉满身SaO臭气。

    父亲不许他上新式学校,说坏思想会W染人的灵魂,只有老祖宗的东西才是经久不衰的。他不知道从安徽的哪个村庄深埋的棺材里,挖出个顽固不化的老先生,隔几日便要到家中讲学。老先生从黑sE挎包里掏出书,今天讲四书五经,明天讲三从四德。讲课之余,还要唱一段徽剧。他的秃头凑过来,张着嘴,舌尖颤动,喷出「贞淑之德」四个字,嘴里散发阵阵臭气,熏得陈在芸的向一旁侧去。

    先生看她将椅子扭的吱吱响,忽然掏出一张严肃的脸,cH0U出戒尺,轻轻打在她的手上,不二刻又紧紧握住,耐心抚m0,浑身战栗。

    陈在芸无b厌恶这一幕。老师那双两条带刺的老枯藤,刮得她手心发痒。老枯藤紧紧缠着,像大闸蟹的两支巨钳,夹在她的皮r0U上。异样的感觉阵阵涌出心底。

    可是父亲喜欢这位先生。他俩坐在藤椅上,一起喝茶听戏。这位先生喜欢看风水,欣赏这座院子,又给众人看相。他给父亲算了个命,说他命该多子,桃花运正当头。这事之後,父亲就娶了个本地的姨娘,不久果然老来得子,咧嘴笑得像只老癞蛤蟆。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在芸厌恶起院子里的一切。她正襟危坐在长廊上看着大雨落在池子里,摧残着池子里的鲤鱼。她拉着二丫坐在门後青石台阶上,羡慕着穿过长街的学生和士兵。她在默默祈祷大院的一切都将会到达尽头。

    不知是否是心诚则灵,她的许愿在某一天竟然灵验成真。二哥冲到他的屋子里宣布:爸Si了。

    她的父亲光腚Si在了姨娘的床上。二哥说这算个喜丧。院子里拉起白帐,大哥JiNg神起来,同二哥招呼打点着道尹商会警察局,以及乡里人家。父亲的丧事办了三天三夜,热热闹闹。当地最大的戏班子支起台架子,敲锣打鼓,还装上无线电大喇叭。唱哭戏的人们无b动容,哭天喊地,山崩地裂的嗓子一直嚎到扬子江边。陈在芸听着看着,对自己内心的麻木依然充满疑惑。这好像Si的是他们的爸,而不是自己的爸。

    二哥不停掏钱打点,他们哭得更加伤心。後来他告诉陈在芸,这都是陈家的面子,爸生前最好面子,Si了也不能输掉面子。

    丧事办完,二哥C起家业。他告诉陈在芸,爸的Si脑筋不适合新时代,他要同洋人做买卖。

    陈在芸对二哥的豪言壮语完全提不起神。

    「我要上学。」她对二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