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叫卖声音传入教室。

    陈在芸盯着教室里新装的电灯。嵌在白sE墙壁的电线,如同一条长蛇,从墙根爬到天花板,在头顶盘旋飞舞。沿着电灯的方向,她看到了一排洁净明亮的窗子。外面是蓝天白云,偶尔飞过几只燕雀,明晃晃的照眼。

    屋里摆着的木质桌椅用起来不太舒服。课堂中央有讲台,漆成黑棕sE的。正前方的墙上贴着课程表和注意事项,以前贴着母仪贤明仁智贞顺,後来被学生们撕了,换成了秋瑾的「漆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

    这里是育才nV子师范学校,人称「育才nV师」。校舍不算简陋但是狭小,方方正正,校园还算规矩,只有个巴掌大的小小C场。因为坐落在热热闹闹的商铺林立的薪市街上,校园内总会时不时传入与读书声异样的声响。

    学校的校长是个直不起腰来的老先生,耳花眼聋,到了快要入棺材的年龄,每次出现,两边必然有监学搀扶,说话到一半,口水飞流。他是当地有名的大好人,人品不在话下,说话最爽快。二哥领着陈在芸气势汹汹见过校长学监,就算入了学。

    学校离陈家在薪市街开的票号很近。薪市街是城内着名的商业长街,狭长的石板路两段塞满了杂样的商铺,缤纷遮yAn篷和电灯电线簇拥起半个天空。往来的人群把石板打磨的光光亮亮。遇到下雨刮风,雨水会顺着石板的缝隙汇聚一起,小溪一样流淌。

    陈在芸成了一名走读生,每日步行往返学校与陈家大院,令同班的住宿生着实羡慕。nV师的学生有些从很远的穷乡僻壤而来,有些则不愿回家,皆要在住宿部安家。她们大多年轻,也有岁数稍长的,背景不同,穷富不一。学校分成初高中两部。陈在芸就读初中部。学校里教授新式课程,数学化学物理英文,也有以古典为主的国文课。虽然芜湖新式学校还是以洋人办的教会学校为主,以洋教师为主,但这所学校里的老师都是国人。

    令陈在芸愁得是学校里的学业。学生老师都在齐齐抱怨课本老旧,跟不上时代,尤其国文课的两位老师,动辄便把陈旧迂腐的《烈nV传》拿出来宣讲一番,勒令nV生背诵,总令陈在芸想起最为厌恶的那位老先生,回忆起来便紧张地将两只手放在一起使劲r0Ucu0。管理主任对nV生多有苛责,有nV生见远道而来的家人,要在一旁监视他们的对话。他最恨nV生穿着洋装的慵懒样子,他说令大家学习新式知识是要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不是将祖宗家业一起砸了。而学校的的厨夫,全当nV生是鸭子喂,成日做些馊饭浑汤。管理员则像个赶猪的,最喜欢喽喽臭骂不听话的nV生。

    陈在芸入学不久,便与经常同桌,同属师范科的自诩为进步nV青年的许家碧成了要好的朋友。许家碧b她早来一年,知道很多学校里JiNg彩的故事,见到陈在芸就滔滔不绝嚼起舌根,说话时挤眉弄眼,表情丰富,打都打不断地讲。她常拉陈在芸到学校C场的暗角,对同学老师指指点点,描述动人,思维清奇,露着故作神秘的眼神,令人不得不听下去。

    许家碧的嘴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b如教务主任,管理主任和总务主任分为三GU势力,各自带领老师及学生,打成一团浆糊。学校里有几只老sE狼,经常随便听课,然後拉着nV学生去陪酒。nV老师的故事更多更奇特,有的嫁了洋人,有的同主任有染,有一位教数学的nV老师叫张雅婷,年纪二十八却一直单身。人们对她不结婚这件事感想颇多,反复打听确认了几年。

    「我可等不了那麽久。我毕业就要先嫁人,」许家碧道,「如今世道这麽乱,单身nV子可不安全。」

    陈在芸想着张老师的样子。她是位小巧玲珑又JiNg致的江南nV子,戴着一副眼镜,上课时候不经意将耷拉下耳朵的鬓角发丝抿起来。她讲学尤其认真,对学生也和善,经常激励学生们参与时事讨论。与那些讲经的老师相b,是学校里的一阵清风。

    「你呢?」许家碧盯着陈在芸出神的样子。

    陈在芸想了想,摇着头:「我不知道。」这只是一句搪塞的回答。其实她早在脑中动笔g勒着Mr.Right的样子。他一定得穿上新式服装,脸一定得是g净的,笑容一定得是迷人的,人品一定是上乘的,但是,他还不曾是个具T的人,只是个cH0U象的他,从Ai情故事里总结归纳出来的他,因为陈在芸至今并没遇上一个能激烈敲开她心灵之窗的有具T样貌的,有血有r0U的他,甚至她周围的男人皆粗鄙不堪,很难在这一堆芝麻粒里挑个西瓜出来。走出这里或许有这个可能?

    「我要找个富裕的人家,像你哥一样有本事的,住得起大宅子,能让我吃喝不愁的。」

    「你来不及,我哥就要一口气娶三个了。」宅子里的心酸,不能尽数,陈在芸默叹不明白嫁入这样的人家有什麽可令她羡慕的。

    可是她身上的确有很多值得同学羡慕的,想甩也甩不掉的东西。她在走读,放了学有仆人来接。老师们都在讨论陈家的势力,对她的态度也特别慷慨。专注学习的两年日子飞逝而过。她加入学生组织的自治会,每周一聚,讨论权力分派问题,负责管理图书室,印刷进步刊物和手册,也称了带领学生社团绘画会和文学会的骨g,除了在教室里学习,偶尔会上街游行,钻入里弄深处宣传放足,也或者会去专门招收穷人的小学校里义务讲学。五六十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陈在芸憧憬自己毕业以後当名老师的日子,她自己举着教鞭,令学生羡慕又崇拜的潇洒样子。她的各门功课皆能榜上排名,尤其国文和算术,经常在全校排入前五。物理化学也算说的过去,新奇的知识钻进她的脑子,加速她对未来的畅想。唯有英文,时时不开窍。语法不通,阅读很慢,单词难记,更不敢张嘴。英文字母像一排排墨sE蝌蚪在课本上游动。她随着英语老师的发音,用中文标注。当然她的老师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端起课本,一本正经朗诵着大段英文对白,C着浓厚的徽腔。

    许家碧则是纯粹来混文凭的。她真心期待并实践着早日嫁人的理想,掰手指数学分,盼着快点毕业,三年级便与陈在芸分开。她最Ai的课是家政刺绣。二人不得不共同上课的时候,她埋头在课桌上,两腿夹住一本男nVAi情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她用铅笔给每位老师画像,将外号标注在侧。她给陈在芸不停地描述一位萃文中学高中部帅气又有才华的男生。

    她肚子里的男nV故事,总能SiSig住陈在芸的心。尤其是二人偷偷m0m0交流的时候,更令她翻涌出浪涛一般的一阵阵激情澎湃。

    上国文课的时候,讲台前的郭老师慢悠悠地讲着经典文学,不住地朝窃窃私语的二人方向打量。

    许家碧左手举书,笑得龇牙咧嘴,右手从身後书包里,掏出一本陈旧的印刷版小册子,丢给陈在芸,歪头朝她挤个眼。

    陈在芸两手接住,夹在两腿中间,埋头在课桌下细读,脸上顿时泛起红晕。

    又是一本春g0ng小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