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来挺快嘛。”朱德兴在西厢房外间坐着,腿上摊着本破破烂烂的牛皮本子,面色不善地捏着手中的派克钢笔,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门口渐近的脚步声,朱德兴一抬眼,看见是仇方堂就摆出那副熟悉的笑容。

    “他们催你啦?我这刚没坐一会儿呢,别见外啊小仇。”

    “没有,正好我也醒了。”仇方堂现在一脑门子官司,懒得陪这老狐狸虚与委蛇,勉强摆出个笑脸儿目的明确地开口道“您受累,我来拿一下伦哥的东西。”

    “好。”朱德兴费劲巴拉地撑着月牙桌的桌沿站起来,他身子太沉,腿部肌肉明显不够发达,起身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仇方堂赶紧识相地走上前去扶他,朱德兴这个吨位要真摔一跤可有他受的。

    朱德兴从身后的五斗柜第一层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来递给仇方堂“你拿回去吧,伦儿所有东西都留这儿了。你给看看,要是有还能用的,就留着吧。”他顿了顿,忽然补充道“毕竟你的位子也是从他手里接过去的。”

    “哎。”仇方堂顺从地点了点头,又假惺惺地跟朱德兴在回乾门口你来我往地拉扯了老半天才提着袋子走出去。

    回小白楼的路上,仇方堂拎着个黑色塑料袋颠儿颠儿地走,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这塑料袋的带子坠得他手疼,时不时就得换只手轮流拎着,双手指节上勒出一道道的红印子,估计回家还得再肿一会儿。

    为什么一个人的遗物会用黑色垃圾袋装着呢?这也太不讲究了……

    但考虑到回乾普遍大老粗的习气,仇方堂又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多想了。这种脑子里缺根弦儿的状态在仇方堂见过庞查出活儿时借住在别人寺庙里,还敢在院子搞露天烧烤之后就见怪不怪了。他至今仍记得自己跟方丈当时面面相觑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果然,仇方堂进门时连扫地的宁姐也好心地停下问问要不要帮他倒垃圾。仇方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回了几句客气话才顺利地上楼进了房间。

    他把那袋东西放在桌子上,一顺手就给解开了,一件件地往外掏着里面的东西。翻盖手机、对讲、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电话本、笔记本、锡纸……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烟、几小袋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白粉和一个玻璃壁已经开始泛黄的吸壶。

    艹。在掏出那个吸壶之后仇方堂的瞳孔猛地一缩,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街。

    玩儿得真脏啊……

    无论曹坤鹏还是朱德兴,这帮家伙其实都心知肚明,回乾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只管运不管卖,而且这几个蜂后做事一个比一个小心谨慎,恨不得每次运完货都把中转站彻底大扫除一遍毁尸灭迹。再加上内部也没人聚众搞这些玩意儿作死,所以即使他们的对头和下家一个接着一个跟排排坐似的滚进局子,他们也还能躲过搜查藏在暗中不露一点马脚。

    仇方堂对程晓伦了解不深,只有廖宴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听来的只言片语能依稀拼凑一些关于他的形象。但仅从回乾本身的生态来说,绝没有人敢公然挑战郭璋定下的底线。

    从上次开会的情况就看得出来,虽然这伙儿人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暗戳戳的彼此之间都憋着坏。但郭璋一进门,这些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家伙瞬间就熄了火,气氛也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开会商讨的状态。说明虽然回乾内部暗潮汹涌,但郭璋本人的威慑仍在,他们就算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断不敢明目张胆地胡来。

    从郭璋踏进会议室的那一刻起,仇方堂就清醒地意识到,程晓伦这次出事,绝不是单纯的吸食过量。

    且不说回乾这帮天天在外面跑的家伙一个个儿都壮得跟牛似的身体素质那么好,一个最简单的底层逻辑就能打垮这种说辞——能在回乾这种恶劣的社达生态下活过三年的,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再多想一点,程晓伦既然不是吸食过量死的,那他的死因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呢?

    细思极恐,不敢妄言。

    仇方堂面色凝重地盯着那一桌子鸡零狗碎看了好一会儿,正想掏出手机给小妈发条信息问问有关程晓伦的其他事情时,眼神一瞟,无意间瞥到了洗手间门口的脏衣篓。昨天他跟陆野胡闹换下来的脏衣服在里面静静地躺着。

    突然之间,像是某种无声的暗示,仇方堂的右眼猛地一跳,大脑顿时一片炸响。

    某些看似无关的事情瞬间沿着隐蔽的草蛇灰线串在了一起,仇方堂眸底一片阴沉,眼神在那一堆衣服和桌上的吸壶之间游离,心里翻起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