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安三年,时维暮秋。

    细细的秋风拂过脸颊,已带了些凉意。一股风钻进项间,闵知怀不禁打了个寒颤。此刻她坐在庭院中的葡萄藤架下,捧了一本游记装样子,书页翻来翻去仍是那一页。

    云珠见她朝着隔壁蔷薇院望得出神,叹了口气,劝道:“三姑娘,您在这儿坐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了,院子里风大,咱们进屋去读书吧。”

    知怀回过神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自说自话:“今儿宫里赏赐下来一根簪子,一早便送到蔷薇苑去了,好不热闹啊。”

    流月从屋子里出来,接过知怀手中的书本,然后将捂好的汤婆子递到知怀手里,嘴里没好声气地怨道:“那可不,蔷薇院的四姑娘往后可是要入宫做娘娘了,自然人人都去巴结着。”

    云珠立马打断流月,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偏生流月心大,又长了一张毫无遮拦的嘴,平时也没少因为嘴上不把门而受罚,继而愤恨道:“我哪里有说错,在整个上京城里谁人不知道那根簪子是什么意思?”

    “自圣宗年间以来,每逢宫中在各家名门闺秀中采选后妃嫔御,都会赏赐各家闺秀一根金簪子作为礼数。呵,只有蔷薇院那位主子把我们姑娘当傻子一样糊弄。”

    知怀并没有想打断她,任由她这样说下去,面容上青一阵白一阵。云珠见脸色不对,旋即呵住流月,“是三姑娘平日里太纵容你了还是如何?如今嘴上越发没规矩,主子姑娘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云珠是家生的丫头,也是知怀身边最得脸面的贴身侍女,素日来最为持重谨慎,院子里其他的年轻丫头们都是极为敬重的,流月被云珠这般厉声斥责,仿佛被绞了舌头,再也说不出话来,院子里晃了几圈便灰溜溜回了偏房。

    流月话虽难入耳,却句句是实话。青藤院里人人都捡着好听的话宽解知怀,只有流月肯指着蔷薇院那位疾言厉色,知怀心中虽然气结,但也不会真的苛责于她。

    云珠见知怀正要起身,便要去扶,宽慰道:“姑娘不必挂怀,禁庭里不见天日的日子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若不是好事,大夫人何苦上赶着送自己女儿进宫。”知怀听不进劝,勉为其难笑了笑,也不知道在挖苦蔷薇院那位,还是自己。

    蔷薇院那位四姑娘闵知书是正室夫人陈氏所出,打小从锦堆里长大的,众人都百般千般的宠爱着。主母陈氏善妒,丈夫官位不高,脾气却不小,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悍妇,青藤院的三姑娘是许姨娘所出,许姨娘原是府中采买的丫鬟,年轻时被闵老爷看上收入房中,如今人老珠黄,并不受主君的喜爱,故而闵知怀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幸而许姨娘膝下还有个儿子,排行行六,如今满打满算也十岁了。许姨娘日日夜夜祷告,希望自己儿子顺利长大,日后若能分家谋得一些财产,那她如今吃些苦头她也认了。

    闵家祖上是商贾出身,闵老爷一身铜臭味,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便是这样金贵的闵知书,陈氏也愿意送她进宫,便知其中利弊了。

    “府里上下都把我当做痴的傻的,你是我的知心人,可别学着旁的人糊弄我。”知怀素手搭在云珠腕上,一壁往屋子里走,一壁柔柔地叹气道。

    云珠心中有愧,待到入了屋子,方才启口:“奴婢愧对姑娘这些年的厚爱,奴婢愚钝,不能为姑娘出谋划策,以至于陷姑娘于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知怀落座,搁下书本,漫不经心听云珠说起,眉头微微垂下,似有一股忧愁,“这怎么能怪你呢。怪我不争气,不讨父亲母亲的喜爱。幸而父亲母亲宽厚,另替我寻了一门好亲事,对方可是户部侍郎赵家的长子,母亲说待我嫁过去,便是吃穿不尽的富贵。”

    说着说着,知怀便笑了起来,瞳目里似是拢了一层寒霜,嘴角带了些嘲讽,自怨自艾道:“母亲说,我嫁过去算是高攀了。”

    云珠瞧着这样的知怀,有些不真切,后脊生了几分刺骨寒意。这京中大员的长媳听起来好不风光。庶出的姑娘能嫁到这样的府里,怎么看也是当家主母的恩德了,府里人当着知怀的面儿时都恭贺她找了一门好亲事,背地里却不知道怎么奚落讽刺她。

    只因嫁过去是做人家的继室。

    赵家长子名声在外也并不干净,听闻此人奢靡无度,常年流连于勾栏瓦肆,若不是为人做继室继母,赵家又怎么会找上闵家这样的门户?京中但凡有些脸面的闺秀,自是如何也不愿意嫁的。

    闵老爷当年是靠着家中的钱财捐的九品官来做,如今虽升了官职,但京中多少人家都说瞧不上这样的门户。起初人家赵家瞧上的是嫡出的四姑娘,偏偏这位四姑娘死活不愿意嫁,陈氏为了攀上户部侍郎一家,便打起了三姑娘的主意。

    若是前头三姑娘嫁了好人家,今后四姑娘议亲便多了一分筹码,如何也不会比三姑娘差了去。陈氏这样盘算着,便赶紧让赵家来人相看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