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花珏登净莲观,请见袁了尘,称是访梅而来。

    时是严冬,白雪催梅开。

    他折了两枝,梅蕾数点红,洒了满枝的血似的;一枝送去了尘师父的书斋,另一枝就给了小妧平。

    得此一枝香,她拿白釉圆口瓶注水插花,养在案前。

    一角雪窗漏天光,红梅横斜。

    琴室不大,一帐青纱笼着小榻,墙角数盆枯木,一些半灭的银炭。一个鼎炉,往上挂着书画。糊涂不明了的狂草,一两句诗,章戳也是血似的暗朱色。满纸宝莲碧叶,一蕊一叶俱属旧时风月,老去的红与绿,望而愀然悲也。

    六年前,鬼市四绝,平姬为其一。

    她时仅十七八,色艺如仙,名动长安;后在玉烟楼弹一曲琵琶,以三万钱自赎其身,音信断却。数年间,鬼市屡选新花,短长肥瘦各有态,平姬之名日渐湮没,再无几人识得。

    花清溪有一卷平姬肖像,后与鬼市杂画一并佚失。

    花珏也渐长成,十六七岁,生得几分脂粉味。花清溪放浪,而他却不喜花丛,好交僧道居士。父子客居长安,衣钵相传,花珏也画得一手好丹青,尤擅点梅。梅花圆肥,香透纸上。

    二人临窗坐谈,观梅听雪。

    妧平是门下小弟子,蛾眉烟目,鬟鬓堆鸦,花翠约只两三点;紫罗襦,素绫裙,披着洁白毛裘,怀一暖手炉,如龙女座下的童女,与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差什么。

    “说及平姬,我快忘了她了!前日,我搜来些我爹的旧作,那些女子中,或会有她。有些画纸过了水,彩墨晕开,满成污浊,再不见画里人的妆貌。我太心疼,擎灯去烘,烧坏了点纸边,可惜了!我爹的一幅画,非千钱不能出啊!鬼市子,终是男女戏春之地,良夜短、欢情薄,风雨妒花,冰霜严逼。你跟着了尘师父,安身于一片清净天地,免去风尘苦,是一件幸事。”花珏从袖内取来一个长宽寸余的彩钿剔红倭角漆盒,送与她道,

    “——这一件,是我仿着九窖冰梅香制的,用绿萼梅合香,耗我一月余,始得一小盒香粉,你收着!我少时未知事,顽劣不堪,糟/蹋坏了你阿娘看管着的白梅,全当我赔罪来了!”

    “你有心,我不可不收。”小妧平搁下暖手炉,接过来揭盖看一看、嗅一嗅,尾指如兰,眸睫微微动,含了一分笑,

    “这香也好!九窖冰梅,贵比白银,平姬以它赠阿娘,学过一支曲。阿娘好簪梅花,我也爱这点香气。我师父,她有一句话,说梅开香为一等,等梅谢就是二等了。”

    “这了尘师父,我见她又困于心事。”

    “但凡女子,心事多是情/事。”见他羞惭,她又道,“都是……都是姐姐们说的!”

    风一声,雪一声。

    仿佛花魂一缕,出千山,揭孤窗,感君相怜,而一地陈旧的怨仇犹待扫。

    ——

    几日间,狄律又遣人送来些被袄。

    他料妧平不喜胡风之艳,多挑素淡的,皮毛革绒俱全,足以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