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在崇祯八年底至九年初的这几个月对于赵营其实十分眷顾的,不久前的雪势给赵营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时机,而近段时间,尚在巩昌府游荡的蝎子块拓养坤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在陕地左光先、曹变蛟两员猛将的围剿下,依然坚挺,也因为他,原本预计自西北绕入汉中府、顺路扫除西北流寇的左、曹两部主力不得不继续滞留在巩昌府。

    洪承畴为了“响应朝廷的号召”,在调遣左光先与曹变蛟南下的不久,又派出马科一部后续支援,同时接到兵部的敕令,调不久前才从前线撤下,正在郿县、宝鸡一带休整的和应荐、贺人龙、孔全斌南下入汉中。这三部军都是老油条了,好不容易逮个机会休息,怎肯轻易挪身,命令下达了半个月,还是风平浪静。

    所以当前唯二可虑者,一者为了雪耻报仇,气势汹汹将来的四川总兵侯良柱;一者由河南入关进陕,已到西安腹地的援剿总兵祖大弼。

    不过此次侯良柱动员了大概五千人,兵众颇多,汉中方面也直截了当向他表明府库存粮暂时无法协调出这么多人的粮饷配额,所以川军后勤方面的事,还得侯良柱自己解决。而川北到汉中路程目测近,实则各种山径栈道百转千回,极难行走。侯良柱现在忙于规划运粮路线、设定各个贮粮点、招募民夫、搜集运输的小车等等杂事,在后勤未曾妥善安排好前,富有作战经验的他是绝不会轻易调自己的主力出川的。

    故此,赵营最有可能首当其冲的对手,反倒是远道而来的祖大弼。和前任援剿总兵祖宽一样,祖大弼也是关宁军出身,而且比起祖家家仆出身的祖宽,祖大弼还是关宁军中实际首脑人物祖大寿的亲弟弟。当初祖宽与祖大弼同受诏前往中原剿贼,祖宽因功升为总兵后,祖大弼就十分不忿,如今自己终于取而代之成了有权于数省间自由来去的援剿总兵,他端的是扬眉吐气。

    比起祖宽,绰号“祖二疯子”的祖大弼更为凶暴强悍,军纪之差连一向被称为“兵匪”的陕兵都自愧弗如。他手里将近三千人,也是马多步少,因此机动力很强,反正是走到一处抢到一处,军粮对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因陕、豫等地地方官的不断弹劾,朝廷对于军纪这件事一直抓得比较紧,一些官军受了警告处分,行迹收敛不少,最多也只限于小抢小闹,可兴许是为了安稳祖大寿这关宁系的心,朝廷方面始终对祖大弼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变相助长了祖大弼一军的气焰。

    赵当世从韩衮的嘴里了解到一些祖家兵的基本情况,也从经历过高迎祥被俘之役的杨招凤那里探知了些这些关宁军战力的虚实。这些关宁系出来的军队,或许比起满洲人甚至一些蒙古部落占不了优势,但对付起西北腹地,绝大多数泥腿子出身的流寇来,无论装备、战技或经验,都绰绰有余。

    正因为这个原因,纵然祖大弼人数不多,赵当世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意。他知道,一旦疏忽,被这些机动力强、作战凶猛的官兵钻了空子,遭受到的损失也绝非是当下赵营的实力可以承受的。

    再过两天就到了二月,这段时

    间,赵当世除了四处安插兵力、拔除一些小的官军堡寨外,所有的军务都围绕着在汉中打一仗的阶段性方针转。和在川中时一样,赵当世希望能打一两个漂亮仗,杀杀官军的威风后再行转移,这在之前可能行不通,但按照目前也许祖大弼、侯良柱会先到这样的情况来看,还是可以一试的——赵当世在川楚尝过甜头,认为一味逃窜,不仅会激励官军,也会令自家军队意志消沉,但若给了官军下马威,局势就会容易掌控得多。

    数日间,军务繁多,赵当世颇有些力不从心,所幸有着覃奇功、穆公淳分担压力,就连一向孤傲的刘孝竑也主动接了些任务过去,重担才不至于压得赵当世喘不过气。

    眼看着帐外日头逐渐西沉,伏案一日的赵当世略感疲乏,看了眼左下侧正在埋首奋笔的覃奇功、穆公淳、刘孝竑三人,原有的疲累竟在刹那一扫而空,他伸了个大懒腰,正欲起身活动活动。这时周文赫急匆匆走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他当即大惊,几乎是弹身而起。覃奇功等受到惊动,相继抬头,赵当世说道:“营中有件要事急需处置,这里劳烦三位先处理着。”

    覃奇功看他急切模样,轻声道:“不妨事,掌盘但去便了,这里教给我几个就是。”自从赵当世接过“闯将”的称号,营中文武称呼他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不伦不类的“都使”,全都转成了尊敬意味更浓的“掌盘子”。

    赵当世朝三人点了点头,与周文赫快步流星地去了。出帐后,三拐五绕,很快便到了华清郡主的居帐。

    事态紧急,赵当世无心拘礼,掀了帐幕径直入内,一进去,却见满帐的人都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

    “掌盘!”王来兴先反应过来,亲热地唤了一声,同时看到肃立在后的周文赫,不由一愣,想道:“方才情况急,倒忘了第一时间通知当哥儿,怎料当哥儿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这么快就到了?当是这周文赫通告及时。”同时又有疑惑,“这姓周的也没三头六臂,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他还在想,赵当世先问:“人呢?”

    这时候,赵元劫从一边跑过来,扯着他的衣摆,仰头道:“爹爹,我在这。”

    赵当世摸了摸他的头,定睛瞧去,却见三步开外一张木床上躺着一条大汉,从他身体上渗出来的血水几乎染红了整片被褥。要是不知道,还以为床上被泼了染料。

    “葛大哥没事了,多亏刚才郡主施以援手,取了箭头、止了血,还包扎完备,葛大哥才算保住了一命。”覃施路双颊微红,看得出,她是既欣喜又兴奋。

    赵当世走前两步,这时,他才看到玉立在侧,一身素衣的华清郡主。再一瞧,她额角、脸上都是汗珠涔涔,几缕青丝也为汗水粘着胡乱布在额头,看得出,经历了方才一段惊心动魄的抢救,现在的她也很是疲惫。而她那条素色长裙上,也点上了不少的黑红血污。

    “赵掌盘。”见到赵当世,华清郡主习惯性地对他微笑了出来,然后声若蚊音,轻唤了一声。在这一瞬间,赵当世突然有些恍惚,竟而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不

    是个人,而是一个梦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