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刘先生也在......”闵一麒为难地偷眼瞅了瞅侯大贵,“恰好来检查军纪,结果......”

    “唔,刘先生......”侯大贵闻言,身形猛然一滞,急促的脚步骤然又慢了下来。

    营中小校场,供兵士练习射箭用的靶垛之下,正五花大绑跪着十余名上身赤膊的兵士。

    刘孝竑瞧见侯大贵,当没看见。闵一麒招呼郎启贵上来见礼,侯大贵敷衍两句,径直走到刘孝竑面前抱拳道:“刘先生,这段时期承蒙照顾。”

    “侯总管是军中宿将,再获重用是理所应当的事。”刘孝竑轻飘飘客气一句。除了赵当世,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冷淡,甚至会让人感觉到矜傲。

    换作之前,侯大贵往那儿一杵非得旁人像哈巴狗一般奉承自己,心里才会舒坦。碰上宁折不屈的诸如徐珲、刘孝竑、白旺这类人,大多对付不来,关系淡薄甚至势如水火。然而如今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即对别人狠易、对自己狠难。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赵当世,还有谁能让侯大贵心悦诚服,那便是刘孝竑了。

    在统权点检院衙署生活的日子里,给侯大贵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清瘦孤高的刘孝竑。原来,他认定刘孝竑是个言清行浊的伪君子,他口中的那些条条框框不过用来哗众取宠骗取赵当世信任的手段。只是,等有机会在细微处观察刘孝竑的言行举止,他始才愕然发现,刘孝竑的自律当真超乎想象。

    自律一日哪怕三五日都不难,难的是数十年如一日。即便和刘孝竑相识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但只通过这大半年的接触,侯大贵相信,刘孝竑的的确确称得上一位表里如一的真君子。

    因为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侯大贵的心底对读书人留下了夸夸其谈、装腔作势、笑里藏刀、贪得无厌等等负面印象,这种观感也致使他与大多数出身底层的赵营军将们相同,对读书人持摒弃鄙夷的激烈态度。可是,当长久以来给读书人打惯了的标签竟无一个能适用于刘孝竑时,侯大贵恍然醒悟,其实自己至始至终厌恶的,都不应该是已被符号化了的“读书人”,只靠着片面的信息

    把一个群体定了性,实则是大大有失偏颇了。

    刘孝竑乃卓尔不群的真君子,他不同,所以在对他不了解的时候,侯大贵才会对他格外反感,觉着他格外无耻。唯有剥茧抽丝,亲身了解了刘孝竑这个人,方知本质。

    纵然久在军中,可当初侯大贵眼高于顶,自恃自负,除却几条重要的军纪,别的压根就没认真看过一眼,更别提理解了。但凡出了事,也有白旺、吴鸣凤等部下接手处理,是以实际上他对军队的许多规章制度是疏离的。

    有了这个开端,他开始尝试着打开自己内心成见的枷锁,继续深入了解刘孝竑,于是暗中搜罗了刘孝竑制定的许多条陈制度,拉着偃立成一字一句解释给他听。越听越发觉,自己完完全全看走了眼、想岔了道,以至于几次偃立成讲到一半,他或者拍案叫好、或者捶胸顿足,既为刘孝竑的绝妙思维所折服、又对自己没能早日获知真情后悔不已,心中但想着恐怕也只有像刘孝竑这般身体力行的人,才能制定出真正严苛缜密的军纪。

    再到后来,他愈加相信,读书人的一支笔比之武人的一把剑,给予军队的作用有过之无不及。钻研了条陈制度,他看到了很多平常看不见的细节,脑海中有时还会偶尔浮想青灯黄卷旁刘孝竑那殚精竭虑思考谋划的景象。

    刘孝竑就像一个织网的人,将汹汹如猛兽的赵营强硬又不失弹性地约束在网中,让一切井然有序,从不偏离正轨。这种无形的帮助润物细无声,灌注在赵营军队的方方面面每一个角落,令人沐浴而不觉其踪,受益匪浅。

    不知从何时起,侯大贵蓦然对刘孝竑产生了巨大的好感与敬佩。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坚信自己是一个真实的人,即便称不上君子,但一言一行都从心所为,问心无愧。从这点上说,他认可刘孝竑,实则也是在认可自己。

    只因如此,哪怕刘孝竑再怎么冷淡,侯大贵依然发自内心尊重他。

    “刘先生,姓闵的御下不力,营中竟生出这种祸端,负荆请罪!”闵一麒带着郎启贵两人一前一后忐忑不安地躬身说道,战战兢兢直如做错事了大气不敢出的小媳妇。

    他俩没怎么跟刘孝竑打过交道,但刘孝竑担任的这个“大点检”可不简单,细数起来,赵营文官里头,是和承宣知政院大知政昌则玉相提并论的顶尖职位。他们和赵营其他拔擢于行伍的军将不同,混迹在官场多年,深知文官的地位之高、能耐之强,更兼听闻刘孝竑有个“文面张飞”的诨号不好相处,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不用请罪,军纪上都有成规,届时照着办就是了。”铁面无私的刘孝竑说出的话就像冬日里的雨水一样冷冰冰的,不夹杂任何感情。

    闵一麒与郎启贵互看一眼,点头如捣蒜,侯大贵扫了眼跪成一排等待发落的兵士们,问道:“这些人怎么胆大妄为到打死军官?我赵营是缺了他们粮还是缺了他们饷?”赵营富足,兵士例银以及吃穿用度都十分周全,他故意这么说,语含讥讽。

    稽察使杨绍霆说道:“刚都盘问过了,事情的来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