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能将事情看透却不说透的人皆是大智慧。余天翊沉默望着楚云瑶,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她变了模样。她是局中人,可同时也超脱在局势外,他以为她需要他,但通过这一场开诚布公,她向他展示了自己独有的聪敏,以及不可能越过她跟他之间那道界限的疏离与谨慎。这让他的倾心告白成了一场从始至终的独角戏,她说她信,但所谓的‘信’全部都排在她的冷眼之外,她从未把他的存在列为长久思考。

    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吗?他没错,那她又何错之有?怨她太聪明?怨她太会保护自己?还是怨她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她已字字不落向他坦承了所有,这何常不是她的又一次害怕?她在他的面前把自己塑造的像是没有‘心’一样,可是听了她讲述的曾经,难道不是她在推开他前给予了最动听的应允?

    她肩负了太多的苦痛,如果他没有绝对的耐心与爱意,能止步于此便是最好。她说了,无论他们在密谋什么,她都愿意舍命相陪,可她未曾说出口的,是她背负的那些沉重需要无比坚韧的臂膀同她一起扛起,如果没有同她共赴进退的决心便不要一味的招惹,否则下一个对她痛下杀手的,就是他。

    自从坦诚了自己的心他就没有打算退缩,却在参透了她的内心后不得不沉默深思。不是在犹豫如何给自己安排一条漂亮的回头路,而是考虑自己究竟能最大程度的为她奉上多少真情实意才能填满她空无底线的不安。

    落日刚沾西山顶,他们终于赶在城门落钥前进了一座还算热闹的小城。余天翊做主找到便于落脚的客栈,拴马、订房、上楼,然后点了些吃食又叫了一桶热水。楚云瑶始终低着头随行在后,她本不想惹人注意,可她穿着打扮虽是一副小厮样,却到底藏不住那张过于脱俗秀丽的脸,只一眼,就不可能让人判错性别。

    客栈伙计见惯了随夫出行的女子为了方便扮作男装,确是少见如此惹眼的美貌,不由偷偷多瞧了几眼。

    余天翊发现后将手臂护于楚云瑶的后腰处,不动声色的以身高优势将她遮藏的严严实实,免于旁人窥视。

    楚云瑶微微一怔,只觉他忽然靠的太近,至于那些不相干的视线,她是察觉了也只能全做不知,毕竟若做计较只会没完没了还可能更引起注意,到时要被跟赵二一样的‘熟人’叫破名姓,那才是真的不好收拾了。

    她并未在意余天翊的沉默,因为她故意拿往事戳他肺管为得就是让他再次‘深思熟虑’,也是为了让他明白伤害一位‘无辜女子’不是没有代价的,至少单愧疚一项就足以折磨他一生。而当这种负面情感超过他的承受能力,就会寻求别的宣泄途径,比如埋怨,比如憎恶始作俑者……当然,他也可以不在乎就是。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他们吃过晚膳,先后沐浴结束,直至准备上床睡觉。

    客栈的上房准备的十分用心,正位有一张供主人酣睡的大床,侧边还有一张供仆从丫鬟小憩的宅床。楚云瑶是懂事的,先洗完澡便主动给余天翊铺好了床铺,然后也不多言,规规矩矩地面朝里面侧躺上小床就安然歇下了。

    连续的赶路,又连续的遭男人疼爱,她的身体亦不是铁打的,几乎是才躺下合上眼,周公便已经约她入了绿荫树下。阳光碎乱的晃花了她的眼,等再回神时,她看见了一道极度惹她起恨的身影。

    明明看不清他的样貌,她却在看见他嘴角的笑意时顷刻知道他就是凤文羽。想都不想的冲上前去,挥起手中的利刃切向他的脸,一下一下直至鲜红的血液蒙上她的眼!

    余天翊才差人小声的将浴桶搬出去,转身回到睡间就发现楚云瑶在小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许是做了噩梦,她的眉心紧锁,呼吸急促,紧攥被角的手颤动着,似在抵抗恐惧的入侵。他轻声叹气,接着便弯下腰将睡梦中不安的女人揽抱入怀。

    一被碰触楚云瑶就瞬间从梦中惊醒,她瞠大惊恐中的杏眸望向近前的男人,恍惚中她以为还在梦里,本能攻击的手又快又恨的袭上他的喉结,结果视线乍清,面对着眼盛担忧的男人收势已经来不及了。

    富贵都在险中求!临阵变招的女人一把勾住了余天翊的脖颈,力气之大竟是把无防备的男人勒得整个人扑到她的身上!

    余天翊怕压到她慌忙将搂着她的手松开支到她身体两侧,可险险隔开了身体确没能阻住脖颈被赋予的外力,他猛地一梗颈椎,那显然睡迷糊又被吓到的女人借着他的坚挺之力顺势而起,就短短地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挂在他的身上,怕得像个受惊的小动物。

    楚云瑶瞠着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反省自己要尽快适应身旁有人的日子。由姜婆照顾的时候因为她老在歇着,精神状态显然比跟余天翊一起时更加放松。上路两天,旅途疲惫,也许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快要回京了,那里将是她最后的战场,所以才让她提前做了梦。

    “是不是做噩梦了?”关怀备至的男人没管自己差点儿就被勒断的脖子,收起手臂将她颤抖的身子抱进怀里,一边柔柔拍抚一边轻声安慰,“别怕,一个梦而已,你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我呢……”

    “大人……”楚云瑶作出一副可怜的哭音,两条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我梦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

    余天翊心疼的眉头锁住,定是白日里让她回想了那些不好的事才叫她遭了扰。他只是听听都觉得人心之恶没有下限,她确是实打实亲身经历,再加上灭门一案还未查出结果,换做是谁又能不做噩梦?

    “那里有那么大一张床是装不下你吗?偏偏舍了我来小榻上窝着,这里这样窄,怎么好睡?”他稍一使力将怀里的女人抱起,随便撇开话题让她不要再浸在梦里。

    “大人,我……我……”楚云瑶磕磕巴巴不知是想拒绝还是有话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