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怀胎身子掉下的一块肉,有今日出息,生母小小要求,不可能不答应。齐氏怀抱着小儿子,心底乐开花,但嘴角使劲往下垂。

    “姐姐在深宅大院里吃不愁,穿不愁,哪里晓得妹子我日日为十来文钱讨生活的苦。就说刚才,我领着小石头上大门上问句话,还带着孩子呢,没的受了多少白眼,赶乞丐一样赶我们。我们娘俩造了什么孽呀。”齐氏说着撩开裙,露出底下的麻鞋,“不是日子苦到过不出来,映儿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我哪里横得下心!说我狠心我也认,没有我当初狠心,映儿去哪里识字读书,哪里能有今日中举的风光。跟着我,养到今,只能做个泥腿种田的农夫啊。”

    齐氏又哭了,好似有下不完的泪,话带悲声:“说好回乡后就会来娶我,一去没了踪影,我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大成个叵箩,他人呢,等到孩子落地,才明白他爹这个负心薄情的恶人骗了我的身子。我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儿,没嫁人先有孩子,我怎么活。姐姐你是苦尽甘来,主子大了,你跟着人前人后有体面。你想想妹子我,我这一辈子,熬油熬不出个头,比黄连还要苦啊。”

    周嬷嬷是上年纪的人,两子夭折被夫休弃,一生也是苦跌跌。何况俩姐妹从小一个被窝里长大,婚事上都不顺遂,没遇上个好男人。听她喊苦心如刀割,见妹妹粗糙的大脚穿着的一双麻鞋,便动容至极,泪涕横流。

    互相劝慰一番后,擦过泪,缓过来,齐氏握住周妈妈的手,哀求着:“映儿他有出息,都是姐姐的功劳。求姐姐带我见见映儿,我这生母就看我儿一眼。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娘,不认我也成,看看他,看看他现在长什么模样了,多高,多壮,我就满足了。”

    “哥儿不在冯家住着,你这会见不着。”周嬷嬷看着和齐映有些相似的小望福,自然想起齐映小时候,初来沈家,半夜睡醒直喊娘,抱着她不哭不说话。

    齐氏见周嬷嬷眼角隐约的笑意,立刻会错意,把脸一沉:“是不是映儿有出息了,不想认我这个娘了,觉得我给他丢了人?好歹是我怀胎十月,疼上一整宿掉下的肉,他好狠心哪。”

    “哥儿不是那起子混账!”周嬷嬷急急维护齐映,解释道:“他在冯家不方便读书,我家姑娘心眼好,主张在外头找个清净的屋子让哥儿专心读书,我看很是。哥儿搬出去好些日子,不是他不认你。你是他生身的亲娘,谁能抢去你的功劳。”

    “哦——,是这样,沈小姐心真善。我哪有功劳,全是姐姐的功劳。”齐氏垂下头,抚着小儿子,暗自琢磨着沈家的小姐凭啥这么好心,一个千金主子,关心她儿子读书清不清净?

    她打听消息时得知那位沈大人得罪京城里的大官,这才降回原籍当小官,没多久死了。有道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儿子是举人,以后做官做宰相,娶个落道的官家小姐,太委屈。

    不行,绝对不行。

    想了一会,齐氏带着一脸诚恳,道:“映儿命好,有你这个姨母,不嫌他拖累,带他成人,还遇上沈大人这样的大清官,大贵人,没把他赶出去。姐姐带我去拜见拜见沈小姐,我去磕个头,表表心也好。”

    周嬷嬷忙回:“我家姑娘身子不好,常在吃药,一年到头七灾八难,你去磕头,没得吓着她。”

    嚯,药罐子。耳朵竖起,察言观色的齐氏笑了笑,不敢再多言。毕竟想见儿子,还指着姐姐带路,多多说好话。惹恼她,万一她在齐映面前数落一声不好,齐映不认她了,那可怎么办。

    看着怀里扫掉两碟点心,尤不满足的儿子,以及眼神不离小孩的周嬷嬷,知道孩子是她姐姐心头的病。齐氏心中又有了一计,便换个姿势,将儿子的脸朝向周嬷嬷。

    “大老远来,今儿见不上映儿,这小子且有的闹。就是他,吵着想见大哥,我才带他进城见见世面。不怕姐姐你笑话,我日子艰难,城里吃住的花销,我支不起,勉强呆上一夜,再多代,只能动到回程家去的钱。”

    周嬷嬷方记起,妹妹齐绣现在嫁给哪户人,家在何处,日子营生这样重要的事都没问过。但看妹妹这样子,不用问也知她日子艰难。

    “我这有些银子,你先拿着。”周嬷嬷整个钱袋交出去,估摸吃住能加上四五天,齐绣推辞,来来去去,周嬷嬷转塞进小望福手里,“大人不吃,也紧着孩子,看把孩子饿得。姑娘这少不了我,你们找家住店歇脚,我和姑娘告个假,再带你见哥儿去。”

    小望福捧起茶色的粗布钱袋,扭头看着他娘。

    齐氏解开钱袋一看,又要做哭,又要做笑,手掌推着儿子,催促儿子唤周嬷嬷“姨母”。小望福呆呆看看娘,再看看周嬷嬷,一声姨母怎么也喊不出口。

    气得齐氏一掌拍在后脑勺,笑骂:“你这个笨小子,姨母也不会喊,两碟子好点心喂猪也比喂你强。嘴这么不甜,几个闷棍打不出一个屁来,没出息的家伙。”

    打冯府出来,没走几步,齐氏便拐入隐蔽处,倒出钱袋子里的钱细数,碎银块不少,满打满算,二三两是有的。齐氏心想:“随身能取出这好些钱,姐姐啊,你吃香喝辣,掉进蜜罐子啦。”

    齐氏好生眼红,果然树荫底下好乘凉,一人成仙鸡犬升天。她贴肉收着钱,拉起儿子,大摇大摆走过冯府大门,走给更府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