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六月初,蒲子轩一行,除苏三娘先行只身前往天京之外,另外四人已抵达浙江境内,首站杭州府昌化县。

    或许是已经得知失踪多年的父亲就在浙江境内,也或许是路上有新同伴祝元亮和小树的加入,从广西到浙江一路上蒲子轩再无当初的落寞。此外,由于有小树将净化之力遮掩,众人一路也并未遭遇妖怪纠缠,反倒是偶遇一些山野小妖,甚至能当作别样的消遣。

    不过,在昌化县境内,蒲子轩很快便感受到了诡异的氛围。

    昌化县位于浙江与安徽的交界处,已于三月前被左宗棠从太平天国手中收复。四人于傍晚时分来到一家叫作“九里杨”的客栈处寻求住宿,蒲子轩却在柜台处与店家争执了起来,起因是蒲子轩要求四人住三个挨着的房间,店家却坚持让四人隔房而居,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蒲子轩却钻起了牛角尖。

    “嘿,我说店家,我们四个同伴住店,给我们安排三个挨着的房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为何不同意?真是好生奇怪!”

    店家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面相并非慈眉善目之人,但或许早已对此类质疑见怪不怪,也并未显得不耐烦,反而赔笑解释道:“四位客官有所不知,咱们浙江和外地不同,清军刚收复不久,这不最近江左地区又闹起瘟疫了嘛?官府要求,为防止瘟疫扩散,人与人之间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就拿咱们九里杨客栈来说吧,咱这两层楼院子一共有客房三十八间,上下楼各十九间,但只能隔空开放每层的十间,间隔的九间不许住人,更不允许两人同居。唉,这个政令一出,咱这生意本就平平的小店,更是受了打击,可是除了照章执行,也没别的办法啊。”

    “瘟疫?”蒲子轩一愣,又道,“那也没关系,我这身体,是不怕瘟疫的,你给我们隔空安排三间房,这小孩和胖墩各一间,我和姑娘住一间,若是染病,算咱们自己的,绝不找你店家麻烦,行了吧?”

    店家不住地摇头道:“唉,别说,官府最怕的就是男女同居,说是染病的几率最高,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啊,还请客官理解理解,配合一下我们吧。”

    蒲子轩不悦道:“我都说了染病是咱们自己的问题,只要你同意,我给你加房费如何?”

    店家为难道:“不行啊客官,这并非钱多钱少问题,而是官府半夜常常来盘查,若是发现有客栈违反这一规定,那可是会立刻查封,再将咱们抓来坐牢啊!”

    蒲子轩对自己与陈淑卿不能同寝最为火大,怒道:“给钱的生意你都不做?若不行,我们换一家店便是!”

    店家也不生气,胸有成竹般劝道:“客官要去哪家客栈是自己的自由,不过我还是想给个忠告,整个浙江都是如此,别说昌化了。正是因为这一规定,全城客栈房间紧缺,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没准只有咱们这地儿还有几间空房,若是客官再迟疑,恐怕今晚便没地儿住了。”

    若是换了以前,蒲子轩自当扭头便走,大不了让陈淑卿变出个吊床即可,可如今队伍中多了两人,此招实在不便过夜,便只得挠头搔耳起来。

    祝元亮对蒲子轩笑道:“嘿嘿,我和小树肯定没问题,就看你自己了。”

    陈淑卿也道:“算了小七,既然有瘟疫,官府又如此强硬,咱们还是配合一下,免得触犯了规定,搞些节外生枝的麻烦出来。”

    蒲子轩也心知肚明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是一肚子怨气不知如何发泄,便追问道:“店家,这浙江可真有瘟疫?若是有瘟疫,那恐怕不止住宿,应该是吃饭、交通,都应该执行隔离政策,街上也应当严加管控,可我看这昌化除了住店有此要求,其他方面却一切如常,这哪像有瘟疫的样子?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嘿嘿,客官还真是长心眼了啊。”店家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周围,见无他人,又不想失了蒲子轩这客户,便小声道:“我跟你说说实话,你们听听便好,可千万不要外传。城里啊,早就传开了,今年年初,金华府一个叫王敦的长毛大佐将,夜宿金华城北的兰若寺,结果遇到了一个女妖,这女妖有种奇怪的能力,可以控制男人的心智,让男人对她神魂颠倒,一旦染上相思病,便会对心中最重要之人进行排挤,传染病邪之气。两人靠得越近,传染的力度便越大,若是男女同寝,不出半炷香的时间男人便会病死。结果,那夜,王敦便死在了寺中,人们怀疑,他正是去那兰若寺与心爱女子偷情所致。至于那女子是谁,却无人知晓,也无人知其行踪。第二日,左宗棠统帅的楚军便收复了金华府,并作出这一管控措施,严控住宿距离,这样,即使有男人中招,也不至于发作这么快了。”

    蒲子轩顿时来了兴致道:“这个嘛,听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只不过,既然女妖是在金华府兰若寺出没,关这杭州府何事?”

    店家笑道:“虽然女妖主要在兰若寺出没,然而也并非必然,整个江左地区,都有人遇到过此类邪乎事。”说完,又低声道:“听说,就连江苏也一样,那天王洪秀全,并非正常病死,而是被女妖扮作了后宫潜入天王府所致呢。”

    正说得兴起,一个怀抱幼儿的妇女从侧房走出,大声咳嗽两声,似乎是在暗示店家闭嘴,那咳嗽声也惊得幼儿啼哭起来,妇女便不住地边拍边哄道:“哦哦哦,乖乖,不哭不哭……”

    店家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得有些过头,立即站直了身子,正声道:“当然,这些妖言惑众的邪说,断然是假的,这世上何来什么妖怪?真实情况,必然还是瘟疫。各位可别不信,咱们江左地区连年战乱,尸横遍野,连续多年遭遇瘟疫肆虐,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沈梓的《避寇日记》知道吧?远的不说,就说这几年吧,咸丰十年,常熟、无锡、乌镇等地瘟疫盛行,咸丰十一年,咱们浙江临安、昌化、嘉兴出现瘟疫和霍乱,同治元年,嘉兴、常山、绍兴、还有他们长毛的首都,瘟疫先后爆发,导致这些年江左地区人口锐减了将近一半,唉,我看,长毛们一年不被剿灭,瘟疫便一年不得消停啊。”

    蒲子轩听这店家左一个“长毛”右一个“寇”挂在嘴边,这才明白原来在这太平天国曾经统治多年的地区,人心早已浮动,难怪这个政权已然走入末路,也感慨幸好苏三娘不在同行队伍中,否则依她对太平天国的忠贞,定然难以接受,最起码,要和这店家理论理论。

    此时,客栈门外又来了一车客人,下得车来,貌似有住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