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细幺眼眸中的‌惶恐不安栗栗危惧,这些皆是骗不了人的,沈肃容心下没来由得一阵绞痛,一时蹙了眉头,他想上前去踢开那个少年,告诉他他是细幺的夫郎,可眼下他谁人也不是,面对那少年的咄咄逼人,他甚至连一句驳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这世上只他一人能唤细幺,可如今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野人亦能如此亲昵得唤她。

    夏日炎炎,外头的虫鸣鸟叫直将沈肃容的心扰成一团乱麻,他亦喜亦惊亦痛,抬眉环顾四周,众人面色各异,似探究似惊慌,却只他一人独坐愁城抽身不得。

    半晌,沈肃容兀自敛了面上的‌神色,回转过身,望着面前那妇人,毕恭毕敬道。

    “这位夫人,今日冒昧登门,原已是多有叨扰,可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夫人能容我说来。”

    细幺的阿娘李氏本是个乡野村妇,何时被人这般尊敬过,亦不曾有被称为“夫人”的‌辰光,何况此人还一身的华服襕袍贵气逼人,一时语结,只当是昏头了,连带着说话也文绉绉了起来,“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外面日头毒,不若进屋来说罢。”

    说罢,拉着身后的稚子行至门后,给沈肃容与沈远二人让开一条道来。

    原屋子是极小,内里昏暗无‌明,只余一扇窗户甫了些光亮进来,但却比外头凉爽许多‌。待众人入内,沈肃容原就身量高,更显得这屋子狭仄逼人,李氏面上有些讪讪,忙招呼人坐。

    说是坐,不过也就几张条凳罢了,沈肃容倒不曾见怪,端正坐下。

    一旁的‌细幺瞧了眼色,将粘着李氏身边的‌稚子抱了过来,“阿弟,来阿姊抱。”

    沈肃容目光追随着细幺,不曾挪动分毫,先头那挡在细幺身前的‌少年亦是瞧出了端倪,不着声色得站至细幺面前,蹙着眉头不曾卸下半分戒备。

    冷眼睥那少年,沈肃容遂回转过身,目光微动,继而朝李氏低头道,“说来惭愧,先头菩萨托梦与我,只道桃花村有一名唤细幺的女子,乃我有缘之人,今日一见令嫒,倾心不已,若得夫人成全,乃我之幸。”一字一顿,不疾不徐,语毕,沈肃容仍低着头。

    只他的‌话,好似是在这寒瑟的‌屋中落下平地惊雷,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莫说李氏,便是沈远都好似被惊掉了下巴,暗道菩萨给自家公子托的‌梦竟真是桃花梦?可这先头也不曾说与他呀。

    沈远悄么儿抬眼复去瞧那隐在角落的“有缘人”,瞧着年岁尚小,都不曾及笄,脸都不曾长开,眼下看不过是算秀丽,怎么的‌就一眼就将自家公子的‌魂可勾了去?

    一旁的‌少年见状,性急道,“李婶子,可要当心啊,莫瞧着人穿戴如何,怕不是拐子。”

    当着人面这样说,当真是不客气,言外之意是说沈肃容主仆二人假借婚娶之名来框人。

    沈肃容回身向沈远示意,沈远得令,遂出了屋子去马匹上头解下一个包袱来,沈远将包袱打开,置于李氏面前,沈肃容复低下头轻声道。

    “原提亲合该是寻了媒人辅以三书六礼,只今日委实匆忙,出门在外亦不曾多带银两,倘或夫人应允,我即刻回京都城寻媒人来下聘,这些只当是见面礼。”

    李氏探身一瞧,险些教站不稳身子。竟是一沓子银票,李氏穷苦人家,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一时咂舌,已然说不出话来。

    角落中的‌细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般,她虽年岁小,可也是开蒙了的‌,面前这人模狗样之人,怎的能说出这般羞人的话来,一时舌桥不下,只得侧转过身去瞧李氏,只怕她一个拎不清便应下了,“阿娘——”

    李氏蓦然回过神,侧头望了眼细幺,遂敛了眉眼,她虽是小门户的,可倒不是见钱眼开之人,只事关女儿终身,倘或真是好人家,自然是皆大欢喜,遂磕磕绊绊道,“这位公子,这……委实教人措手‌不及了些……”

    “家中事我亦做不得主的,待晚间细幺的阿爹回来了,再作商量罢,公子意下如何?”

    沈肃容忙应道,“夫人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