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轻匀用过午饭,正打算去找褚言书商量一下探望林宓珞的事情,就见不远处的厅堂内,曾老爷站立在一幅画的面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曾奕衡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画,听到有人低吟这《秀石疏林图》上的诗句,吃惊不已,回身便看见向轻匀站在身后,摆弄着桌旁的一把折扇,笑意盈盈。

    曾奕衡不禁问道:“姑娘对书画也有研究?”

    “不敢,略知皮毛而已。”向轻匀将手中的折扇放下,走近那幅挂在墙上的画,道:“这位前朝大家用墨时浓时淡,黑白相间,飞白笔法虽粗犷,但阔笔运势,边勾边皴,一气呵成。那三株古木,每一划都不露笔锋,不见棱角,但内里却坚韧挺拔,属实难得,笔法功力非一朝一夕。”

    曾奕衡听了一番见解,大喜过望:“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地,令老夫佩服。向姑娘也喜欢松雪道人?”

    “倒也不是,只是读过些书,对这些书画大家有一些了解罢了。”向轻匀心中感慨:卢凌烟虽疼爱她,但在课业方面绝对不会疏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倾囊相授,严加督导,想来自己也算没辜负娘亲的一片苦心。

    “来人,上茶。”曾奕衡对眼前这个小姑娘起初的排斥顿时烟消云散,仿佛找到平生一知己,忙吩咐小厮拿些上好的瓜果点心,又询问向轻匀平日里爱吃什么,马上让后厨去准备。

    向轻匀确实是想借书画之名与曾老爷亲近一些,也方便接下来的计划。只是没想到自己随意的附和就让曾奕衡卸下防备,一时颇为惊讶。

    曾奕衡边斟茶边问道:“不知姑娘喜欢哪位书画大家?”

    向轻匀佯装深沉,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道:“如此说来,还是更青睐倪瓒一些。他的画用笔简略,甚至可谓疏淡。不喜做任何渲染,反而更能突出韵味。正如那幅《六君子图》,画中松、柏、樟、楠、槐、榆,配着大片浩渺的湖水,上端远山数座,无草无木,一片荒疏。本是江南盛景,生机盎然,但在倪瓒笔下却萧瑟荒芜,如此使得人们再次将视线聚焦于那六株古木上,依然挺立倒有些坚韧强存的意味。”

    “妙哉!妙哉!”曾奕衡听后赞叹不已,“姑娘少年博学,见解独到,老夫佩服。知音难得,今日我便将这幅《六君子图》赠与姑娘。”说着就要将画取下。

    向轻匀见状赶忙起身制止:“曾伯伯客气了,这画理应在珍它爱它之人的手中,况且夺人所爱可不是我之风格,伯伯不必客气,能和伯伯如此畅谈,也是晚辈的荣幸。”向轻匀一番话说的客气周到,让曾奕衡很是受用,登时喜笑颜开。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曾奕衡突然问道:“姑娘和那位少年怎会到这登銮山深处?”向轻匀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将话题引到曾林两家的纷争上去,听到曾奕衡的话,立马觉得找到了机会。“我们是上山采药的,无意中撞见曾公子和林姑娘遇险,便顺势帮了一下。”

    “原来姑娘还是小儿的救命恩人,多有怠慢,失礼失礼。也怪老夫急着惩罚远安,忘了问清楚二位的情况。”曾奕衡面色愧疚地说道。

    “无妨。不过小女却有一事困惑不已,还请曾伯伯可坦白告知。我在来曾家村的路上看到了两块用词狠厉的木牌伫立在林曾各自的村口,我想曾伯伯一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为何住的如此相近却势如水火呢?”

    曾奕衡听闻,脸色微变,随即叹了口气,望着远方,陷入无尽思绪当中。“这事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每每提及都深感苦痛,就不怎么对小辈言语,只让他们记住家规祖训就好。曾家和林家的先祖本是关系亲近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到了应试的年纪便决定一同进京赶考。我的祖辈当年高中,学有所成,一时风光无限。而林家先祖不幸落榜,因着一同长大,年纪相仿,总是架不住邻里街坊闲言碎语,林家先祖不甘如此,继续寒窗苦读,以求来年,怎料,林家突生变故,家族没落,一夕之间便境况难挨。连再次赶考的费用也凑不出来,苦读多年,如此放弃深感可惜,便决定向我的祖辈借些钱财以求度过难关。只是当时我的祖辈也正是困难之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可用来接济,便狠心拒绝。最后,林家祖辈也没能去成,至此多年间承受的闲言碎语一齐涌上,林家祖辈和曾家就断了交情。又过了些日子,我的祖辈新娶了位夫人,容貌俊美,温柔聪慧,很得人心。但渐渐,总是有人在新夫人背后议论着什么,更有甚者出言调笑。一番调查,发现是林家祖辈出于嫉妒在背后散布谣言,污蔑新夫人行为不端,夫人不堪受辱不日便上吊自尽。我的祖辈知晓后,便带人铲了林家的祖坟。至此,两家的梁子便彻底结下了。”

    向轻匀听后大为意外,本以为只是简单的纠葛,例如财物之类,没想到两家还有这么深的联系,事情比想象中的棘手不少。

    虽说是在山林深处,却难得并不觉得阴冷,反而阳光和煦。向轻匀知晓前因后果便一直闷闷不乐,在园中不住地徘徊。褚言书出来寻她时便看见平日里活泼的小姑娘一脸阴郁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园中盛开的花朵,和在其间流连的蝴蝶也未能像往常一样博得姑娘的欢心。

    褚言书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双指稍稍用力,将石子甩出,正中向轻匀脚下的那枚。脚下的石子弹起,擦着向轻匀的裙边而过。

    “好功夫!”向轻匀忍不住拍手叫好,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神采。“言书哥哥,你这是怎么怎么练的,教教我好不好?”

    “当然,不过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苦闷。”

    向轻匀将曾林两家的纷争详述了一遍,褚言书听后,沉默不语。半晌,答道:“这纷争始于林家,心怀嫉恨,使曾家遭受丧亲之痛。曾家将林家祖坟铲平也是犯了大忌。如此说来,两家如此针锋相对,倒是情理之中。

    “那他们俩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向轻匀没了精神,颓唐地趴在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