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乎是她说的后半句话,“你不骗我多好。”

    顾客抬头,月在中天,山风迷眼。

    年轻人转头向北,缓缓念叨:“两拨人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而且你们是饵。”

    年轻人一脚跺地,尘土四溅,御镰而去。

    山谷中树下,月光满地,满地残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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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有群舟压境,大风迷眼。

    随着最后一批飞舟到达,五千万璀错钱清点完毕悉数到达。富水银楼,或者说穆山大岳修行宗门夫如宗,与南姜楚国墨家四主姓之一的白姓之间的这宗青钱生意,终于算是步入实际进程。

    从这位名叫做孙棹琦的墨家行走拄着那根手杖迈进银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旬时光。

    两方人聚在银楼后院,一改此前轻飘飘的风雅态度,开始一条条梳理条款定契。夫如宗的外门供奉宋仁斢被点破身份后,不再藏掖,正式出面与孙姓行走斡旋。墨家这边也不再只是孙棹琦孤身一人,除了此前照过面的押送飞舟的船队头领,几名从未见过面的同行伙伴也一一露面。

    其中一人,住在珍珠泉客栈的前楼,曾经多次去往孙棹琦的乙八号院会晤。卷帘人围杀顾客的那晚,他不小心露了行踪,还无奈向来善后扫尾的客栈掌柜拱手行礼。

    这个人的存在,阿庆早就探听到汇报给褚掌柜。夫如宗作为大卢国的地头蛇,当然不会连对方明里暗里来了多少人都不清楚,只是阿庆作为一个凡人伙计心思这么机敏,还是让包括宋供奉在内的几人高看一眼。

    不仅如此,在双方初步盘桓两日后,又有一批人从姜楚国赶来,为首的叫白四印,是个精神灼烁的中年人,言行举止都透着股干练果决,与孙姓客人的行事作风大不相同。中年人到来后,褚掌柜和孙先生就暂退案后,由着宋供奉和这位自称是白姓老爷子贴身管事之一的白四印具体敲定细节。

    富水楼作为夫如宗的山下根基产业,有何种额外情况如何签写条款其实早就有例行规矩,但这次存钱数目委实过大,数目大,某些时候就可以不是那么讲规矩。白四印也不是一个很喜欢用生意人的方法讲规矩的人,于是原本比较顺利的落契在几条关键条款上就有了争执。修行者精力往往胜于常人,夫如宗和墨家白姓这次闭门商谈,完达成一致,就又用了七日时间。这些时间,几批渡船完停在停蟾渡,每日都消耗着巨量的青钱。

    褚掌柜笑言,单单这几日的推敲磨合,上交给渡口的耗资也是不小,这笔钱与其让渡口挣去,还不若早些达成一致,早些玉成此事。

    孙姓行走也哈哈笑,说“给停蟾渡的只不过是看得见的死钱。条款说不清楚,未来若有问题损失的可是看不见的活钱。所以大丈夫不拘小节,你我生意人不大丈夫。事不可不预不密,往后就算有争议,你富水楼担不起,我们还可以找夫如宗的嘛。”然后拉起褚掌柜的手,“喝茶喝茶,让他们俩操心去。”

    好在最后总归是皆大欢喜。这时候又换成褚掌柜与孙姓行走操持琐事,要向大卢国朝廷申报,以临淄城南的柴望山山神之名,签订“山盟”。

    长安王朝以前,修行中人来去随意,行事更往往阴阳无常,难以约束。相互之间,为成名争利,哄骗、毁约者比比皆是。于是在一统州以后,李氏王朝以伐国之战中阵亡的有功之臣、史上名人甚至被自己所灭王国的高德大贤,分封为各地城隍、山神水神,以代替以往的藩王分封镇压一洲气运。那些飞来飞去的山上神仙,凡成立的修行宗门、家族都被统一登记造册,与李氏王朝以山根水脉签订契约,设“大常督天司”专门管理,才有了如今修行者的在牒修行者与散修的区别。于是在修行者之间也逐渐普及,凡涉及根本大事,则就近寻求王朝册封的山水正神,以一山一江气运缔结契约,称为“水誓”或“山盟”。一旦违约,在山水正神的裁定下,违约方会遭到极其惨重的气运反扑。

    当然,每次签订大盟,都需要向所在山水神供奉一大笔青钱“保金”,作为将来动用山根水脉的消耗补充。

    长安国祚断后,这种方法依然在修行者之间流传下来。只是没有了让山上山下闻风色变的长安国铁蹄和手段极其严厉且高妙的督天司,已经没有办法再现当年“山盟既立,神哭鬼泣;水誓难违,削骨诛髓”的昭昭盛况。现今各国各自建立的修行者谍谱已经越来越不,在谱修行者和散修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而且负责裁定盟约的山水正神没有了督天司审核,由各国朝廷选拔出的新任神祇愈发偏离“高德大贤”的标准,山神水神,生前不也是人?只要是人,就自有漏洞可钻。

    这次选择的柴望山是穆岳山脉脚下的一座小山,虽然山体并不高大,但其山神地位却极其崇高。旧神朝时期人间帝王登穆山山脉封禅告天,“登山以柴告天,山下以望祭地”,柴望山是以往人皇行望礼之所。因此无论山下王朝如何更迭,千百年来,柴望山神、乃至穆山山脉各大主山的山神位置都稳当得很,因为没有一个王朝可以有资格“册封”他们,是如今修士为数不多的可以放心信赖的旧山水神之一。

    当然,这些事都是闭门相商,阿庆也接触不到的。虽然经过此事,阿庆已经算是走进了富水楼核心几人的视野,褚掌柜也有意提携这个少年老成的少年向上再走一步。但当下最多带他开开眼界,离真正介入富水楼事务还太远。

    银楼大堂的活计交给了陈老实暂替,落契一事又进展缓慢,因此这段时间,陈庆之就突然变得有点无所事事。名义上他负责招待对方带来的一众仆役,但那些个墨家来人,即使是下人,也有着股眼高与顶的疏远劲儿,阿庆自己也不想让自己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