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住,”

    社工把一本小宣传册展开给她看,说:“万一摔倒了,没人知道,太危险。最好还是配一个挂在脖子上,也不碍事,你说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麦明河还记得那张宣传画,产品名字直截了当,“生命示警器”。

    画面里,一个白发女人倒在地上,配着两行小字:“帮帮我!我摔倒了,起不来!”

    她堂姐八十多岁时,摔破了盆骨,以后再没下过床;人一旦离不开床,日子就不多了。

    人是哪一年没的?麦明河想不起来了。

    曾经支撑着她跳上房顶,奔跑打闹的双腿,一转眼,如今却连下床走动时,都要提防它们会背叛自己。

    跟了她一辈子的身体,渐渐成了陌生之物;她像個僵涩车轮,转得一圈比一圈慢,无力回天。

    “紧急支援系统一天24小时,全年无休,”社工怕她看不清宣传册上的字,解释给她听。“不管是什么紧急情况,你一按,就有人来……我看看,噢,承诺最长不超过半小时,附近有参与医院。”

    麦明河接过宣传册,看了一会儿图片。

    她一辈子紧紧巴巴地攒钱,到了如今,钱却忽然失去分量,价格只是弯弯的符号。

    “那就这个吧,”她指着第三个型号,说:“这个最好看。像个项链吊坠。”

    社工噗嗤一笑。“好呀,你戴了肯定好看。”

    虽然模样不同,她也把它当项链戴着;这么戴了好几年,直到小偷进客厅打电话时,她才第一次按下生命示警器。

    小偷大概也没想到,她胸口的“项链”是个报警器——年轻人与老人,活在几乎隔绝的两个世界里;如果没有常与老年人打交道的需要,很少有人知道,老年人的生活是什么模样,更别提他们平时见的、用的东西。

    从自己让小偷找诗开始……她想尽办法,也拖了十几分钟了。

    还没有人来,她却要坚持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冰凉管子不受引力影响,没人握着,也能笔直站在胸口上。机器嗡嗡作响,读诗声越来越远,她陷入一阵阵晕眩的黑暗,越沉越深。

    从黑暗深处,浮起了一片片碎梦似的幻觉。

    奇怪,都说人临死时,会看见一生记忆;可麦明河却只看见另一个自己,胸口上同样连着一根管子,一步步走向电视,忽然纵身一扑,撞上了电视屏幕。

    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隐约听见胸膛里浑浊地一响。

    眼睛半睁半闭之间,幻觉与现实交叠;幻觉中的自己,一次次地撞上房间角落的老电视,屏幕一次次绽放出蛛网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