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麦克尼尔几乎忍不住笑意,他以前认为自己错误地选择了帮助对象是永世长存的折磨,但现在看来,这也许可以成为他嘲笑敌人的工具。

    “我有个朋友叫亚当·希尔特,他的理论和你很像。”麦克尼尔翻开了钟复明的作品,“您看呀,钟社长,您在自己的理论里提出,六代以内亲属存在异族血统或不能证明都是纯正血统则一律判定为异族;希尔特先生的理论则更高明一些,他不仅同样规定数代以内存在异族血统者不算盎格鲁人,还额外规定,自合众国成立以后才移民到合众国的盎格鲁人的后代即便【血统纯正】也一律算作犹太人的间谍。”

    钟复明脸上的愤怒凝滞了。

    “钟社长,您在本书第三章第四节关于自然资源的叙述中提出,不能为你们所用的资源应当尽早破坏和销毁以免便宜了异族。”麦克尼尔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钟复明的异样,“在希尔特先生那边,他主张,人类世界上的一切资源是主为盎格鲁人创造的,如果盎格鲁人无法享用,就应当用包括核武器在内的一切工具将人类文明彻底毁灭以免其自然资源落入不配享有它的【亚人】之手。”提到这一句的时候,麦克尼尔额外地提醒钟复明,“哦,考虑到你们打算用核爆炸摧毁香巴拉浮岛,其行为相似程度让我产生了不小的错觉。”

    “……他还有什么主张?”钟复明焦急地询问道。

    “多得很。”麦克尼尔一本正经地答道,“不过其中有一条让我更佩服,那就是把他的理论换个花样后传播给全世界,让原本可以和平共处的不同族群开始仇杀。只要将上述内容中的主语和各种名词做适当的替换,就可以将他的思想改造成一种看似原创但实则从根本上受制于人的新思想,用以奴役和驱使在他看来仍有利用价值的其他族群。”

    年轻的国家宪兵司令官秘书合上了钟复明的大作。

    “我真的怀疑你的理论是从他那抄来的,如果你还觉得这是你的原创理论,我可以继续列举相似之处。”

    其实,麦克尼尔对亚当·希尔特的真实面貌一直缺乏了解,以上内容不过是他央求李林向他描述那个世界的后续发展时从各种变化中总结出来的规律而已,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亚当·希尔特本人的想法。但是,他似乎已经成功地摧毁了钟复明的自信,这位一直坚信自己要在东盟为同族争取真正自由的疯狂却坚定的斗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中。如果他的思想当真和他所鄙视的异族的思想一模一样,那实在是根本性的挫败和打击。

    那遍布皱纹的老脸上满是茫然。

    “这不可能啊……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是不是?”钟复明茫然失措地盯着麦克尼尔,“其实根本就没有亚当·希尔特这个人,刚才那些话都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

    “我要是能编出这些东西,这东盟就轮不到你来搞破坏了。”麦克尼尔白了他一眼,从眼神中感受到了巨大压迫感的钟复明停止了自欺欺人的追问,“刚才我已经说了,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这套理论还有什么创新点,请尽管提出来,我会马上列举相似之处。”

    一个血统和思想上都无比纯净的共同体、一个将一切行动服务于永恒的战争的共同体,这可能是双方之间最大的共性。与此同时,尽管他们对外界充满敌意,真正承担了这种敌意的却不是应当被最先击退的外敌而是在他们看来应当被首先净化的同族。亚当·希尔特颁布了一系列区分血统标准的规定,而钟复明也在一次次失败中不断地缩小对同族人的定义范围。

    要是麦克尼尔能让亚当·希尔特本人来这里和钟复明辩论一番,他会很乐意看看这两人的交锋场面,可惜他注定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幕了。不过,能见识到曾经狂妄的钟复明露出失意的表情,也许算得上是另一种成就。

    “这不一样。”钟复明自言自语着,“我的动机是保护我的同胞,而他的动机是奴役其他人。”

    “别这么着急下结论,钟社长。”麦克尼尔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他们离此行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保护自己的同族,因为你们过去在东南亚遭受过数次大屠杀。但同时,你也主张为保障安全而建立范围更大的防御圈,其目的是要让你心目中的异族没有机会再危害你们。这个安全圈的范围向南拓展到澳洲、向西部拓展到印度,我没说错吧?”

    “没错。”钟复明点了点头。

    “那么,关于类似的问题,亚当·希尔特的结论如下:即便盎格鲁人消灭了内部的全部不稳定因素,由于其外部仍然存在着大量犹太人和供犹太人驱使的亚人,盎格鲁人的安全始终无法得到保障,因此盎格鲁世界和非盎格鲁世界只有永久的战争状态而不存在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盎格鲁人也永无必要考虑统治非盎格鲁人。”麦克尼尔故意停下来给钟复明一定的思考时间,“钟社长,相应地,你的表述则是:统治异族等于承认异族存在的合理性,这是不可接受的。”

    “不用说了!”钟复明放弃了思考,“你们赢了,所以你们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历史记载为正确的,而你现在想做的只是把我和另一个人扯上关系从而更好地将我和我的思想置于不利地位。”

    直升机四平八稳地停在了这块空地上。

    “那好,我们不说理论了。毕竟,我不是理论上的巨人。”麦克尼尔笑着说道,“但我很好奇,既然你如此痛恨各种异族并且将纯洁性看成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为什么你会选择和马卡洛夫合作?他不仅是异族,甚至还是白人,连亚洲人都算不上。”

    “他不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我们有共同的短期目标。”钟复明这一次倒是没有恼羞成怒,而且他对自己的下场已经有了预判,无论跪地求饶还是破口大骂都不能延缓他的死期,“马卡洛夫……虽然是异族,但对其祖国的忠诚令我无比感动,他自称在东盟一切活动的动机都是为北上复国争取更多的资源和外部条件。我们的力量在总体上仍然薄弱,缺乏一个既能合作又不会形成威胁的盟友,找上他也是必然的。”

    虽然麦克尼尔很想嘲笑一下钟复明宁可相信马卡洛夫也不相信其他东盟公民的愚蠢,但他适当地控制住了自己。他和钟复明的思维方式截然相反,就像与马卡洛夫终究也缺乏共同语言那样。这种惊人的战斗精神令麦克尼尔敬佩,这不假,只不过麦克尼尔同样不认为敬佩代表着承认其中的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