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地互相在对方面前演戏的两人并排走出了大楼,步入阳光下。夏日的太阳无比火热,虽然酷暑尚未到来,街边的市民们已经预感到了炎热天气的降临,他们或是专门挑选被树荫遮蔽的道路前进,或是寻求在高大建筑下躲避。但是,麦克尼尔却没有逃避的想法,他宁愿这阳光更加炽热一些,好驱逐他身上的寒意,那是发自心底的严寒,挥之不去。

    “对外,就说只是天气炎热造成的,或许还应该把罪责推给喜欢到野外探险的旅行者,届时调查报告就会由当地的消防队和警方公布。”吴苏拉摘下头顶的红色贝雷帽,换上了他最喜欢的草帽,这顶帽子象征着他的身份,他的过去,“无论如何,没有人会想要把那处秘密设施展示给公众。”

    “对内呢?”

    吴苏拉猛地在人行横道中间停下了,后面另一个只顾着低头看手机的代表原本和他们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却由于没注意到吴苏拉的动作而撞在麦克尼尔的身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参会代表看见了麦克尼尔的脸,低声用麦克尼尔听不懂的母语骂了几句,然后匆忙地逃开了。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转瞬即逝的凶狠很快从吴苏拉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法,当然只会有一种,信不信那是听众的事情。”

    “我理解。”麦克尼尔点了点头,“我刚才的想法是,为不可预料的突发事件做一些准备。”

    他当然要做准备,不然敌人的凶猛反击会令他死无葬身之地。麦克尼尔手中能用的牌还是太少了,他所能获得的一切权力和资源都源自这份护身符:乔贝托·桑松的秘书,代表着兴亚会内部虽然一直受到排挤但目前仍在韩处安的坚持下得到重用的革新派。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是一个在东盟不受欢迎的异类。

    所以,麦克尼尔急需获得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资源。以老谷县作为跳板为自己提供合法身份只是第一步,他还需要结成一个让敌人在动手之前产生顾虑的关系网络。他们所能攀附上的大人物越多,敌人在动手铲除他们之前就越要瞻前顾后。阻止惩罚落到他们身上的,不是能否定罪,而是实施惩罚措施的成本和潜在反抗造成的预期损失。

    两人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麦克尼尔刚才所说的准备。抵达附近的一家酒店门口时,麦克尼尔见吴苏拉仍然没有和他探讨对策的想法,便加快了脚步。就在他快要进门的那一刹那,吴苏拉的声音从后方拽住了他的肩膀:

    “我想听一听你的预备方案。”

    “韩议长不会接受一个几乎不受控制地发展的势力借助盟友的名头肆意扩张。”吴苏拉自信地笑了笑,“如果他确实查到了我这里,我会先想办法把袭击栽赃给叛军,假如被识破了,那就把我们的行为正当化,让它看起来是必要的。”

    “吴苏拉将军,我们是否有合法且真实的犯罪证据、他们是否不受限制地扩张,并不能构成导致兴亚会和这些职业疯子之间的盟约破裂的直接理由。”麦克尼尔平淡地指出了吴苏拉所考虑的方案中的不足之处,“在我看来,基于厌恶而产生的敌对行动无非两种,其一是源自内心的厌恶,其二是利益冲突而带来的厌恶。如果您对您那里的保密工作有足够的信心,我会为您提供一些……独家机密情报。”

    脸色红润的东盟军将领张开了嘴,他向着麦克尼尔露出了干净整洁的牙齿,每一颗尖牙都像是能够把麦克尼尔切成碎块的绞肉机,“有多机密呢?”他把草帽拿下来扇着风,“机密到了即便公布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地步吗?”

    “而且非常有效,我确定这些证据能让韩议长从我上述的两个方面同时产生厌恶。”麦克尼尔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里人多……经过观察,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他们最近不会有反击的行动,那我们可以等到以后再讨论这些细节问题。”

    他们心照不宣地露出了假笑,随后进入大厅,从两个不同方向前往电梯间。同一时间等候电梯的人并不多,麦克尼尔特地挑选了没有其他乘员的电梯,按下了13楼的按钮。这个数字很不吉利,这也是麦克尼尔特地选择这层楼的房间的理由之一。

    几分钟后,他来到自己的房门前,轻轻地在门口有规律地敲击了几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麦克尼尔一声不吭地钻进房间里,那大门便应声而关,把一切可能的窥视者挡在了外面。不等麦克尼尔说话,等候在里面的人马上照原样把大门封锁上,以免有人使用各种手段进行窃听。

    “当议员的感受怎么样?”迪迪埃·博尚把最后一部分封条贴好,直起腰,活动着有些酸痛的四肢,“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你是头一次当议员……可我们的旅程还长着呢,以后总会有更多的新鲜事情。”

    “我猜我能当选的唯一原因是我给当地的大人物们贿赂了足够的资金。”麦克尼尔打着哈欠,几乎要马上把自己扔到床铺上,“如果还有第二个,那就是兴亚会或者说东盟军需要对议会有绝对控制力,而他们不好意思塞进去过多的军人。让我这样理论上应该在东盟受排挤和歧视的非亚洲人,一个理论上是军人但在实际活动中更接近平民的人成为一个县议员,便可以让所有指责选举的其他组织闭嘴,很划算。”

    “看来你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博尚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麦克尼尔身旁,“尽管我已经在电话里向你表示过祝贺了,那种祝贺终究比不上亲自祝贺来得更真挚。不管怎么说,你在这片不欢迎我们的土地上取得了第一个立足点,以后我们不再是附属于别人的【物品】了。”

    没等博尚说下一句话,麦克尼尔立即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神里多了一丝怪罪的博尚,“停一停,这不是你的风格。”他晃着有些昏沉的头脑,“说吧,你是不是想要就我最近的行为提出某些意见?我乐意听取批评,请随意吧。”

    “事实上,我正在考虑组织一次团队投票,来暂停你的队长职责。”博尚见麦克尼尔识破了伪装,也不再假意逢迎,“你在不通知我们的情况下,谎称计划延后,实则私自联络各方势力联合策划了对【兰芳赤子】的斩首行动……行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私、很有责任感?”法兰西绅士即便是处于盛怒中也未尝失态,“麦克尼尔,这一次你做得有点过分了。我们对你的行为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对敌人的疯狂报复有任何心理准备。”

    “博尚,我已经和你们解释好几次了——把那瓶可乐给我。”麦克尼尔先打开了矿泉水瓶,喝了几口水,又接过了博尚递给他的可乐,“我在走钢丝,明白吗?我在搞讹诈,我在让他们以为我代表别人的意见,实则我没代表任何人……这才把他们勉强凑到一起。你也许觉得我的行为很冒险,那我这么和你说:敌人的计划就是逐渐驱逐和屠杀其他地区的居民、改变族群结构,然后利用兴亚会下放的权力从上到下占据议会和其他机构……不趁着他们大举进攻之前先把他们的巢穴消灭,我们会跟着兴亚会的少数派陪葬。”

    麦克尼尔的辩解在博尚听来苍白无力,更像是为了得出确定的结论而不得已对过程进行修饰和再解读。他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旁边的电视,随便调到了某个正在播放新闻的频道,“那你在行动之前,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不管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终究是兴亚会承认的盟友,是受东盟保护的。你拉拢的那些盟友,要么可以逃跑,要么本身就是兴亚会内部某个派系的首领……现在你把他们之间的冲突弄得公开化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为了维持表面和睦而共同选择把你推出去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