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也得等!”林添财将竹杖插在沙滩上:“熬着!熬到对方撑不住。”

    林叔夜想了想,说:“我们这次来参比,要的不是订单奖品的多少得失,为的是筹集广潮斗绣入门所需要的银两,以及那瓶作为奖品的古蜜,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即可,此外吃亏就吃亏吧。相反,为了把对方开价压下来,万一他们真找了别人,累得咱们连参比资格都没有,那样反而是误了大事。所以还请舅舅去跟他谈,就说我们愿意让步,但还是得挂我们凰浦绣庄的名号,到时候得了奖品,我另外出钱赎买,得了订单,他六我四。”

    “那……那太吃亏了!”林添财说:“他那破绣坊,能有什么好师傅。咱们这边可是真有一位厉害人物的。不如我另外再去寻一个落单的师傅来凑数吧。”

    林叔夜指了指船舶群,本来亮了的船舶如今熄灭了一大半,道:“已经四更天了,看灭灯的情况,只怕大多数人都已经想到办法了,现在再去另外找过,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如果来了一个随时捅我们刀子的,不如找一个人品还过得去的。”

    林添财不禁又是肉痛:“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啊……就不该做生意!亏死你算了!”

    林叔夜笑道:“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们先吃点亏,只要实力在,后面一定有办法拿回来。”

    “老子?老子?你跟我说老子?我还是你舅舅呢!”

    话虽这么说,但林添财还是听了林叔夜的,忍着不满去跟那个邓庄主妥协,那个庄主眼看占了林添财的便宜,乐得笑意都藏不住,忍不住对林添财说:“老林,你啊还是趁早自己干吧,你那个外甥,做买卖不行!”

    林添财一听就不乐意了,哼了一声,就想把林叔夜坑一撮毛的光辉事迹拿出来炫耀,话到嘴边忽然吞了回去,心想:“其实人人以为阿夜老实可欺,未必就是坏事,他要是精明都写在脸上,一撮毛可就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那八艘巨舰用铁索联在了一起,赛场是设在甲板上,船舱则成了主办方和权势者休息的地方。广茂源的人独占了其中一艘,这时都四更天了,同行的师傅们早歇下了,其中一个舱内灯却还亮着,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正看着窗外,嘴里嘟哝抱怨着——这人竟是林叔夜的二哥陈子丘。

    “大嫂真是没好带携!让大老远地跑来,干什么破事!”陈子丘打着哈欠:“大半夜的还吵吵闹闹,这船还这么晃啊晃的,叫人怎么睡得着!”

    这船虽然庞大,毕竟是不如陆地上安稳,他忽然指着远处几艘推到沙滩上的小船,说:“去,跟他们说,也把我们的船推到沙滩上去。”

    旁边的歪嘴伴当就答应了,出去一会回来说:“二少,他们不肯,说小船搁浅推回来容易,大船要是搁浅,再要推回来就麻烦了。而且八艘船都已经用铁索联住了!动不了。”

    陈子丘又忍不住骂骂咧咧了几声,便在这时,人报袁莞师和胡嬷嬷来了。陈子丘虽然惫懒,听说袁莞师来也不敢太怠慢,否则回头传到陈子峰耳里非吃一顿打不可,赶紧请进来。

    就见两个老妇人走了进来,当头一个五六十岁年纪,脸上已有皱纹,头上却一根白发都没有,走路时目不斜视,气度十分沉稳,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刺绣宗师袁莞师了,她成名三十余载,本名在行内早就没人提起,只因姓袁、籍贯东莞,所以称袁莞师。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却是陈老夫人贴身的那个胡嬷嬷,陈子丘一边打哈欠一边招呼两人,坐下之后,胡嬷嬷便将刚才外头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

    “吵吵闹闹了这么久,原来是为这破事!”陈子丘打着哈欠,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困得要命,偏偏又睡不着:“连三个师傅都凑不齐的庄子,那都得是什么庄子啊,居然也敢来参加斗绣!”

    胡嬷嬷说:“二少,这刺绣行当,其实像我们十大绣庄这样的本来就不多,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在家里做的散户,靠着揽头把她们的绣品收集起来货卖。这几年海上斗绣斗出了一些名头,一些参加斗绣的人都拿到了海外的订单,这名声出去了,就有些人动了心思,临时攒了个庄子来参加,也是有的。”

    “这都什么人!”陈子丘说:“乱七八糟地就往这里冲。咱们广东有广潮斗绣也就够了,也不知道大哥弄这个什么斗绣有什么用处。”

    袁莞师一听,眉头微微蹙起,咳嗽了一声说:“二少爷,这次如果不是老夫人授意,这个海上斗绣我也是不会来的,虽然我也不明白庄主推动这个海上斗绣有什么用处,但以他的英明,想必不会无的放矢,你是他二弟,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传出去有损庄主的英名,更伤了你兄弟俩的和气。”

    陈子丘最怕被人说教,又不敢顶嘴,便只是道:“是是是。”态度却十分敷衍。

    胡嬷嬷跟着将梁晋回绝闹事者要求的事说了,陈子丘连声叫好:“就应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庄子给扫除了才好。毕竟是咱们弄起来的斗绣,如果不弄点门槛,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传出去多难听。”

    再跟着胡嬷嬷就说起了凰浦绣庄的事情,袁莞师一听问道:“凰浦绣庄?”但她的讶色还没引起注意,便被陈子丘给盖过了:“就是那绣房崽的庄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