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开平三年,正月初五。

    彼时,萧砚正从黄河之滨接下汴梁来的旨意,奉诏向北。

    而在这处于漩涡正中的幽州城内,唯有一片肃杀之气。

    这肃杀气氛,自是由城内的禁军,以及那位主政河北大小事宜、代天巡狩的汴梁李公,检校司徒李振造成的了。

    纵使幽州城内尚有可以支撑一月余的粮草,这城防也早在两月前由萧砚开始主持以工代赈修整了一番,城墙高且厚、护城河宽且深,看起来怎么也足以保得城内无虞,但这位李公仍然无时无刻都在担忧,在这寒冬之日里焦虑的嘴角都起了泡。

    毕竟城墙再高、护城河再深,可城内没兵,什么都是空谈……

    从这日晨间开始,李振就登上了城头,不过纵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得双眼眩晕,头皮发麻。

    正月里依还是一片冰天雪地,道路就算没被积雪掩埋,裸露在外的地皮也会被冻得极硬,但此时放眼望去,却看见幽州城外的四野,已被尽数踏成泥泞,一片狼藉。

    大队大队的燕军,举着各色样式的旗号,正拔营而动。从北向南,无数散乱军马,都只是沿着幽州城两翼席卷而来。

    而在李振的眼中,这漫山遍野的燕军,虽然散乱不堪,行动也笨重缓慢,但实在太多了,多的视线中都放不下。此时城外数里处已扎下一片营盘,但从北面来的乱军,却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只是不断向南席卷,越过山岗、矮林,径直就淹没了沿途的坞堡。

    有好几处小寨还是李振特意安排的,他虽是文人,但亦懂得“善守者,敌不知所攻”的道理,在城外设置碉堡军寨,便可与城内交相呼应,互为援助。

    按照他的想法,当用“正”兵挡敌,以“奇”兵制胜,这‘正兵’自然是幽州城,而‘奇兵’便就是设在城外的军寨了,每个军寨留百余人马,足以对来攻城的燕军形成威慑,毕竟这燕军不过只是一批形似流寇的乱军而已。

    且只要燕军敢攻打这些军寨,城内的守军也可出兵野战,或能一战告捷,大挫燕军士气。

    但现实又狠狠给了李振一个耳光。

    这些南来的燕军,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而甫一进入幽州城的视线中,进行的第一件事,竟就是拔取这些城外的军寨,就是当着李振的面,直接依靠着人数荡平。且还不是一座一座拔取,而是一拥而上,数座军寨同时被围,几乎是被人海淹没。

    而这些军寨,有的瞬间被攻破,有的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外面围着的乱军却是无数层,不要命似的向寨墙上攀爬,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设在城外的这些军寨自然会向城内求援,可是求援的人甚至连军寨都出不了,更何况是通过堵在幽州城外的层层燕军营盘了。

    李振也不是没想过出奇兵制胜,按照设想那般一战告捷,与城外军寨里应外合,打这些乱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城外的乱军,却好像比他更希望城内会出兵也似,所有围攻军寨的乱军背后都不设防,直接露出一个大破绽。

    而就在这破绽旁侧,便就是接近两千余顶盔贯甲的骁骑在雪地中静静侯着,犹如一只卧虎一般,虎视眈眈的盯着幽州城,好整以暇,只待城内有猎物出现。

    李振并非不知兵的人,他能看出这燕军与流寇无异,自然也看得出这两千余骑是真正的骁锐,纵使城内有一千五禁军,但多是步卒,打起来恐怕胜负难测。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在城头上无言的看着城外的军寨被连根拔起,一個不留。

    就是如此当着他的面,就是这么堂而皇之。

    幽州城束手就擒,城外几个军寨中留存的粮食自然也被燕军尽数俘获,在城头上不时还能听见那些乱军的欢呼声,军寨中的粮食虽少,但起码聊胜于无,毕竟对流寇而言,最重要的也无非就是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