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段霖晖?”若说萧容峥担心鼎剑侯秦煦卿或者说龙家的势力,安颜还能明白,毕竟,若是龙靖枫当初的事情真的被抖落了出来,光光一个龙家就很难摆平,更不用说加上一个一等侯了,只是这大理寺卿为什么又让萧容峥担心呢?

    萧容峥神色肃峻:“段霖晖和秦煦卿还有龙靖枫的关系不一般,只不过当初我并没有对他太过上心,可是这两年来,我却发现,可能是我低估了这位大理寺卿。”他面对安颜道:“你想,段霖晖行事乖张,特立独行,当初与二哥可谓是势同水火,可是即便是这样,二哥得势的时候不能处理他,反倒还任用了他,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后来他做了一段时间的兵部侍郎,奕洵又重新把他调回了大理寺,要知道,在此之前,许恒曾经提议要升任段霖晖尚书一职的。”

    “右相推荐段霖晖担任尚书一级?”安颜咋舌,而后神情也有些奇怪了起来。许恒看人的眼光十分老道,这一点众所周知,他曾经推荐的几个人才现在都算得上是国家的栋梁,而如今许恒认为段霖晖当得尚书一职,那可是对段霖晖能力十足的肯定了,“我相信右相有足够的眼光,可是若段霖晖真的是一个人才,他何以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而无一步前……?”安颜刚刚质疑了一半,蓦地顿住,语气一凝,恍然道:“难道说,他是故意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大理寺卿的这个位置上的?”

    京中官职相比地方,三年一京察,若非如尚书以上的重要职位,京官的调任是很容易的,而段霖晖,一个在许恒看来有尚书之能的人才,竟然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了将近十年,如果不是许恒看错了,那么就是这个人故意将自己停留在这个职位上,安颜只要稍稍往这个方面一想,心中竟滋生可一股幽幽的寒意。大理寺卿这个官位,说高不及尚书之职,说低却也是位列九卿之一,这种官位很容易成为过渡的官职,而且大理寺卿这个职位也很特殊,要么就是拿出足够的成绩要么就是得罪一大批人,无论哪个原因,都不应该担任将近十年,可是段霖晖却做到了,而且让人几乎没有察觉,这种能力安颜不知该是赞叹还是惊忧。

    萧容峥的目光也不复寻常的散淡,反而透露出了少有的警惕:“这么多年来,我光顾着防龙家和秦煦卿,却没想到很可能疏忽了一个大麻烦。段霖晖执意不肯升任官职,只怕正是为了龙靖枫当年的事情,他暗中探查,神不知鬼不觉,竟然连我也发现不了他的蛛丝马迹……”

    几乎是第一次,萧容峥想自此查一个人却查不出什么,安颜心中暗自惊讶,却安慰道:“当年居峡谷的事情,能消灭的证据都消灭的差不多了,知情的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人,旁人轻易查不出来,段霖晖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大理寺卿的位置,不也正说明了他查不出什么来么?”

    “可是张万达若是被抓,那就不好说了……”萧容峥神色冷寂,缓缓道。

    安颜一愣,而后脸色也沉凝了起来,怪不得萧容峥刚刚说比起这件事情,萧奕洵的猜疑倒成了小事,的确,如果当初居峡谷一战的事情呗抖露出来,萧容峥和姚照珂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要毁于一旦了。安颜心中一沉,道:“如此说来,无论刺杀林希筠的事情究竟如何,张万达是肯定留不得了。”

    萧容峥点头:“我和姚照珂刚刚已经商议过了,这些年,张万达在军中的势力已经被姚照珂无声无息的瓦解了差不多了,如今他这一刺杀林希筠,既打草惊蛇,再来还想栽赃离漠,那又等于是触碰了姚照珂的底线……如今姚照珂必须避嫌暂时留在京城,等他回山海关,我想张万达的日子就该到头了。”

    安颜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在她看来张万达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一个早就该被除掉的人苟延残喘到了今天,什么时候死亡她一点也不在乎,低头顺了顺手中的帕子,她忽然淡淡道:“容峥,这么多年了,姚照珂他的主张还是没有变么?”

    “变?”萧容峥怔了一怔,而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叹道:“或许他曾经想过要改变,可是他的内心却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的改变。所以,他到如今也未曾变过,而且甚至更加偏执。”

    “为何这么说?”安颜一愣,一时没有听明白萧容峥的话。

    萧容峥轻轻摇了摇头,道:“姚照珂此人骨子里刻着固执与自尊,若是现在改变了他的主张,那么对他而言,当初他背叛龙靖枫的意义就不存在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安颜心中一沉,明白了萧容峥的话。

    当年对于边境的事情,龙靖枫是主战的,他本人能征善战,用兵如神,南征北战,天下鲜有敌手,心胸高广,立志要为国收复离漠、若伊、贺兰三部。再加上龙家经过洛华之乱,几乎一蹶不振,龙家只剩他这一脉,肩负家族重担,无论出于个人抱负还是家族使命,龙靖枫一直都是积极对外,收复国土。可是作为龙靖枫最倚重的副将之一,姚照珂在心中却很反对龙靖枫那种主战的心态,所以各种缘由之下,在龙靖枫与宿伊在居峡谷大战的时候,他选择背叛龙靖枫,害的龙靖枫以及手下数万精兵全军覆没。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姚照珂心头最深的一根刺了,龙靖枫对姚照珂有知遇之恩,又几乎将自己所有倾囊相授,背弃了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帅,还害的那些跟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将领战死沙场,这种负罪感几乎要扼杀了姚照珂。他生性自傲固执,如果改变自己的主张,他该如何去面对死去的龙靖枫还有那些将士们?

    “也是个可怜人啊……”安颜幽幽叹息了一声,语气虽然有些怜惜,但是更多的确实叹惋。

    听出了自己妻子语气,萧容峥侧头淡淡道:“怎么,你在惋惜?是可惜龙靖枫么?”

    安颜如实点头:“说来,龙帅于你我也有过恩情,洛华之乱,若非他出手相救,只怕那一年,你我都要折在边境了。而且,论军事才华,龙靖枫真的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如果当年他没有死,说不定真的就把离漠还有若伊打下来了……可是也不能全算姚照珂的不是,政见不同,两人又没法说服对方,谁能留下,谁就赢了……”

    “是啊,当年若不是龙靖枫,你我……”萧容峥目光微微有些触动,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许久没有说话,安颜见他看着自己,又不说话,心中觉得奇怪,不由问了一句,萧容峥这才轻声问了一句:“颜颜,我想问你,龙靖枫于你我有恩,对姚照珂又是恩重如山,可是,我们终究联手背弃了他,这样做,你不觉得我和姚照珂丑陋么?”

    很久以来,萧容峥都想问安颜这个问题了,他自认算不得一个好人,害死龙靖枫,结党争权,利用萧城毅,这些事情说出来绝对不光彩。他与安颜夫妻这么多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安颜都知道,除却一些极度惹怒她的事情之外,无论自己行好或坏,安颜很少干涉。论感情,萧容峥一万个信任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真心,可是在自己妻子的心中他也是邪恶的么?安颜所爱的就是如此的自己么?

    安颜几乎没有停顿,就浅笑道:“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光彩的,也不道义,可是……”她侧目问萧容峥,“这又如何?你我的善恶是非自有后人去评说,一路走到现在,你我还没有走到最后,现在论善恶,实在不是你萧容峥的风格。”

    虽然安颜眼角微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她的目光却依旧如当年般清耀,“容峥,我是你的妻子,我有自己的评断,我陪你走过半生,知道你有怎样的人生,有怎样的抱负与理想,你的挣扎与执着我都看在眼里。于我而言,你与姚照珂或者是萧城毅仅仅用善恶来对错评定你们,实在是太肤浅了,这个世界如果只有善与恶,那绝不是理想的世界,不是仙界,而是噩梦。”安颜自小历经人情冷暖,又见过了国破家亡,亲人惨死,她从来都算不得是一个有慈悲的人,对她而言,世界上早就没有单纯的对错是非。她温柔地看着萧容峥道:“容峥,于我而言,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不是其他。我安颜选择的男人,不会是丑陋罪恶的男人。以我的个性,当你当年走出那第一步,我就支持你了,现在,又怎么反悔?你就这样朝前继续走,放心,如果有一天,你要走远了,走偏了,我会在你背后将你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