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谟没有选择坚守,而是选择了跑路,这也是李自成始终不能理解的,如果没有援兵,那么必败无疑,徒死无益,逃跑是应该的,可明明有援兵,为什么要跑?坚守下去,王嘉谟或许会死,可一旦援兵到来,却也有胜利的希望。要是逃跑的话,那就必败无疑,士卒一定死伤惨重,只不过王嘉谟本人逃命的机会变多而已。

    李自成不止一次地见到官军因此而败,也愈发感到,这个王朝、这支军队,都从根子上出了问题。军人竟然连自己的同袍兄弟都不敢相信,军队怎能打仗?国家怎能不沦陷于外寇?

    王嘉谟本以为流贼最有力的攻击会从西侧李自成的本阵打出,他没想到,李自成将精锐骑兵集中在了东侧,由刘芳亮统率,迅猛地向官军侧翼发起了突击。在此之前,官军与闯军进行了数个时辰的鏖战,闯军固然死伤一千有余,官军却也死伤了七八百,已经有了怯意,纵使王嘉谟已经部署了何人断后,他们却也不能正常执行。在闯军骑兵的轮番冲击下,终于溃乱起来。

    李自成见胜局已定,立刻派人通知刘宗敏,要他迅速撤离。在南线,追亡逐北的战斗直到傍晚才结束。王嘉谟的计算再一次出现了错误,他没想到闯军追击的速度竟然这样快,更没想到李自成竟然亲自参与追击。李自成带着自己的卫队一路猛追,不理会散兵游勇,一头撞进王嘉谟的亲兵队中。

    李自成也不是逞勇犯险,经过长时间行军和一天激战,闯军的士气和体力也在衰减,只是这些经过生死磨难锤炼的兄弟们比官军更坚韧,这才强撑着。这种时候,李自成必须亲身做个表率,鼓舞士气,带动全军。

    李自成的卫队与王嘉谟的亲兵恶战在一起,这些人都是王嘉谟重薪厚待的嫡系亲信,就算死了残了家属也能得到恩养,对王嘉谟忠心不二,人人奋勇。如果是在正常状态下,李自成还真没办法冲开他们的阵势。但现在王嘉谟毕竟是在逃跑,仓促之间的攻防队形转换,是非常考验军队的训练水平和意志力的。王嘉谟被李自成缠住,不得脱身,这么一耽搁,刘汝魁从东边间道追了上来。在闯军优势兵力的夹击下,王嘉谟的亲兵终于崩溃,王嘉谟本人死于乱军之中,官军被斩两千余人,被俘千余人。

    按理说,闯军已经取得了胜利,也到了撤退的时候了。然而,李自成却另有打算。

    “捷轩,二虎,你们还能打吗?”李自成在耀州城外的老营中会合了从北线退下来的兵马。刘体纯笑道:“那有什么不能,难得碰上孙守法这么好的对手,我可还没有打够呢。”

    李自成扯着嗓子吼道:“区区一个王嘉谟,怎么值得我们费这么大工夫,再把北路的官兵杀个落花流水,那才叫痛快!”

    “好!”周围的闯军发出阵阵高呼,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一直坚持忙碌着,倒也未必感觉很累,可一旦松弛下来,这口气洩了,就再难以凝聚起来。刚才王嘉谟就是打乱了这个节奏,洩了自家士气,所以他死了。而现在闯军虽然很疲劳了,但锐气正盛,仍有一战之力。

    孙守法尾随着刘宗敏等人,来到了耀州城外。原本他和西宁兵是并排而行的,但随着道路的变化,很自然地成了孙守法部在前,西宁兵在后。

    孙守法手下也是一帮骄兵悍将,谁怕谁啊,立刻对闯军营垒发起了攻击。营中铳炮齐发,将他们的攻势打了下去,孙守法没想到的是,闯军营地竟然营门大开,谷可成、辛思忠两队人马当先杀出,向官军发动了反击。

    这样蛮干的方式,着实出乎官军意料,闯军趁着官军败退的时候猛烈攻击,让官军颇为狼狈。借着太阳落下前最后的光线,孙守法看到闯军营寨中旌旗招展,各个老管队似乎都到了,旁边山顶的观察哨报告,耀州周围有大批闯军在运动,这一定是闯军主力,伪装不来。

    饶是孙守法艺高胆大,这会儿也心虚了,他手上的兵力连两千人都不到,虽然后面还有六千西宁兵跟着,他却不敢保证西宁兵不会跑路。以这点兵力硬刚数万闯军主力,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赢。孙守法立刻下令后队改前队,迅速撤退。

    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孙守法在跑路方面比王嘉谟要高明,因为他是自己亲自断后。闯军几度追击,然而都被孙守法挡下,官军虽败不乱,有序后撤。西宁兵更不必说,早就等着这一刻,就像听到下课铃的小朋友一样反应迅速,立刻回家吃饭去了。

    于是,一个问题摆在左光先和曹变蛟面前:还打不打?

    要说不打,着实可惜,北路官军并无多少损折,战斗力很完整。可要说打,王嘉谟部覆灭,王承恩和孙守法败退,士气已丧,再加上左曹二镇长途跋涉,十分疲劳,此时开战,还真没太大胜算。

    左光先和曹变蛟都是官军中数得上的悍将,但是在这个需要赌上自己身家性命的时候,他们还是怂了。他们的部下也不想打,这是打流寇,又不是打东虏,卖力是应该的,卖命未免不值。流寇不打仗就得饿死,所以他们必须拼命,我们有饭吃,有爹娘妻儿,犯得上这么拼吗?

    要是河套蒙古入寇,那没得说,打输了就死全家,谁不拼命谁是窝囊废。可李自成就算将来能打到榆林、临洮,对于这些当兵的来说也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闯营中的官军降卒多得很,只要别在战场上死了残了,该逃跑逃跑,该投降投降,日子还得过。

    官军气沮,放弃战斗,东走白水、蒲城。辎重不及携带,弃置遍地,堵塞道路,令闯军无法追击。闯军遂克耀州,又一路北上,连破同官、宜君、中部三县,一时间,盛传闯军将北上攻取延安,延绥镇兵马紧急调动南下,防御鄜州、甘泉等地,延安府城一日三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