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正月十五日,南直隶凤阳府城。

    这一天的早上,大雾弥漫,城内并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凤阳周边连年荒旱,官府的暴敛横征又丝毫不减,早已流民遍野。没变成流民的这些人手头也都不宽裕,经过一冬,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哪还有过元宵节的心思。

    虽然局势不稳,但凤阳的官绅并不觉得身处危险之中。毕竟这里是太祖皇帝的故乡,大明朝的中都,陵寝重地,中都留守朱国相所部多达六千之众,寻常流民盗匪怎敢打凤阳的主意。

    昨天他们也接到了消息,说西边的颖州附近有流寇活动,但颖州离凤阳足有四百里地,大家都不以为意。

    然而他们不晓得,就在四天前,王瑾所部已经占领了颖州。

    李自成的婚礼之后,各家反王陆续离开荥阳,闯营返回少室山过冬。

    不仅卢象升看出明军东线虚弱,各路反王也看得清楚,十三家反王,倒有十二家要往东,可唯独李自成打算开春之后返回陕西。

    郭汝磐、郭应聘、焦得名也支持李自成的意见。大家一窝蜂地往东走,筹粮肯定成问题,而且会把官军的主力吸引过去,还不如按部就班地往西打,不去跟这个风头。

    但是,闯营并不是全军返回陕西,而是一分为三。

    不久前七条龙李安病故了,他的人马不再单列为一个大队,而吴汝义、赵德方、张文朝、白贵、武自强五人正式加入闯军,成为闯军的老管队。

    吴汝义、赵德方、张文朝都是不沾泥部出身,与闯军是老交情了,加入闯军顺理成章,但白贵和武自强其实对入伙兴趣并不大。可是他们在秋末冬初之际与左良玉、陈永福打了一仗,损失很大,若不是闯军接济,这个冬天几乎要过不下去了。他们各自只剩下几百兵,又受了李自成这么多援助,实在不好意思再和李自成平起平坐,所以还是选择了加入闯军。李自成给他们的队伍补充了一批军官和士兵,现在这两队人马中闯军老兄弟的比例已经比白贵和武自强的嫡系更高了。

    现在不计分散在外的李文江、赵胜、袁宗第、张能四队,闯军在河南共有刘芳亮、谷可成、李过、张天琳、辛思忠、李友、吴汝义、马世耀、刘汝魁、白鸠鹤、刘体纯、谢君友、马重僖、高应双、赵德方、张文朝、白贵、武自强这十八个大队。

    李自成决定与刘宗敏带十二个大队回陕西,加上一些辅助人员和家眷,总计三万余人。田见秀率领白鸠鹤、赵德方、张文朝三队留守河南各寨。李过、谢君友、马重僖三个大队则由王瑾统率,加上辅助人员和家属,约万余人,向南直隶进军。

    王瑾分兵单走在闯军中已经是惯例了,只不过他带的人每次都换。闯军现在的人数太多,一股脑全都冲入陕西确实不妥。王瑾这个攻打中都的计划虽然看上去很疯狂,但闯军诸将哪个不是胆大包天,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会感到兴奋。

    南直隶的明军也不能算少,对于本地流民来说,他们确实是很强大的力量,但是对于“老秦寇”来说,只要没有边军出身的老乡,这帮连河南官军都不如的弱兵算个屁啊!

    此时,十三家反王中有十二家向东。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光玉、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混十万马进忠、过天星惠登相、闯塌天刘国能、满天星高汝利九营联合起来,先杀入河南东南角的汝宁府境内,随后分开行动,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向东攻入庐州府境内,马光玉、贺一龙、贺锦、高汝利向东南方进兵安庆府,马进忠和惠登相则留于汝宁。闯王高迎祥、射塌天李万庆、扫地王张一川三营离开荥阳之后,直接向东进军,攻打归德、亳州。

    刘国能、马进忠、张一川原本都有攻打颍州的意思,但是王瑾早早便放出了他要攻打颍州的风声,颍州也是荒旱之地,没人想和王瑾争。一些为首的头领本有和王瑾联合作战的想法,但是普通的农民军头领大多嫌活阎王规矩太大,和闯营联合不自由。

    刘国能、马进忠很嫌弃他们这种短视的想法,虽然闯营规矩严,王瑾更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但他们经验老到,战力强悍,又熟悉官军,和他们一起作战,便能攻打更大的城市,甚至歼灭官军,缴获马匹、盔甲、武器,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只可惜大部分人只求有口饭吃,吃饱了便想多得些财物,就算其中一些人道德水平较高,能不杀老百姓,也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乡绅都抓起来满门抄斩,连刘国能的纪律都常常难以忍受,更不要说王瑾的,像刘国能这种有长远谋划的人也只能迁就他们。

    刘国能常常暗自感慨,自己部下们虽然一个个都忠诚勇敢,可除了杨彦昌之外就没有一个能理解自己的,哪像闯将那边人才济济,有杨彦昌这种水平的人至少二十个起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论是心胸气度还是治军、打仗的本事,刘国能连王瑾都不如,除了兄弟情义之外,他其实并没有让别人追随自己的理由。因此,手下能有几个人才也就只能靠运气了。

    颍州的驻军很少,主要战力是本地的乡勇,为首的练总是致仕官员张鹤鸣、张鹤腾、张鹤龄三兄弟。这些乡勇虽然打本地的流民、土匪很厉害,但是在遭到闯军的突袭时根本不堪一击,不到半日就破城了。

    张鹤鸣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在天启年间曾是兵部尚书、太子太保,此人官做得虽大,实是个庸才,也无甚胆略,归乡之后虽然没欠下什么血债,却也刻薄压榨,风评不佳。张鹤腾则官声极好,为人淳朴厚道,乡里评价比他哥哥强得多。他先后在多个省份任地方官,都有实在的惠民政绩,而且还是个很有名的大夫,致仕归乡之后医治了不少人。至于张鹤龄,庸庸碌碌之辈,不足挂齿。

    王瑾感到有些遗憾,他们爹妈还是生得太少,否则再来几个张鹤伦、张鹤君、张鹤峰、张鹤雯、张鹤帆、张鹤舰、张鹤栾、张鹤擎,岂不美哉。张鹤鸣、张鹤龄二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既然没有血债,也不必杀了,家产全数抄没,张鹤腾家则分毫不动。除了张鹤鸣的儿子张大壮在攻城时被打死之外,张家没再损折人口,不过家族公产也都被闯军抢走,田契、借据被焚。张鹤腾家虽然无事,但是他的家私本就不多,从此之后,张家再也不复为豪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