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联军以往的经验,只要他们动了,官军就得追,只要官军追了,就会露出破绽。照常理来说,洪承畴、左光先这种办事积极的官员应该会比较踊跃地追击才对,可为什么这一次他们偏偏不动?

    陈奇瑜出任五省总理,倒给洪承畴提供了一个便利。陈奇瑜才是负责人,洪承畴只是来帮忙的,就算打了败仗,只要不是洪承畴亲自指挥的,就怪不到他的头上。不过,仅限于县城失守这类的小败仗,要真是出现汉中甚至西安失守这样的大事,洪承畴也逃不了干系。

    这样一来,洪承畴的行动就自由了很多,他可以不去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从整体战略上来考虑问题。

    一味地追在流寇后面,就算追上了,也无法取得歼灭性的战果,所以洪承畴更希望能迎头堵截。闯军众头领不知道的是,宁夏总兵贺虎臣的人马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

    “总镇,我还是想不通,套虏内讧,不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官抚民与贺虎臣争论此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贺虎臣很是不满:“为将者当听上官调遣,岂容挑三拣四。套虏之事,关涉全陕大局,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贺虎臣拿官抚民很没办法,他是保定人,天启六年才调到陕西,而官抚民却是榆林人,出身于本地世家,官职虽低,在军中的威望却比他更高。

    官抚民的父亲是前任延绥总兵官秉忠,官秉忠长期驻防陕北,所有军功全是与河套蒙古作战得来,多次挫败过河套蒙古的入侵。万历四十三年,他在抗击蒙古时抢了延绥总兵杜松、宁夏总兵杜文焕叔侄的功劳,于是杜氏抓住他之前打的几次败仗弹劾,把官秉忠赶走了,他的职务由杜文焕接任。

    万历四十六年,因为辽东战事吃紧,官秉忠被调到辽东参加萨尔浒之战,但是负责留守辽阳,没有直接参战。战后不久,官秉忠便病倒了,辞官回乡,不久便即病故。

    官抚民成年之后,便在宁夏军中任职,与河套蒙古也是多年的老对手,他的亲朋、部下有很多都在和蒙古人的战斗中阵亡。这一次河套大乱,他认为正是打击蒙古各部的好机会,应当趁机出击,将被打散的蒙古部落或消灭或收编,不能坐视贺兰部壮大。

    贺虎臣并不是奸佞之人,但他是明朝的死忠,极为顽固,而且全家都是如此。他的四个儿子贺赞、贺诫、贺诚、贺诠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满脑子的忠君爱国、服从命令。

    作为一个军人世家,很多时候这种品质很好,在国家遭受侵略的时候,这样的军人会毫不犹豫地和外敌战斗到底,就像另一时空,贺虎臣牺牲在和察哈尔人的战斗中一样。可是在内战中,这就不见得是好品质了,尤其是在上司是洪承畴的时候。

    官抚民很不服气,但贺虎臣是他的上官,他也没有办法。他对于流寇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不过就是一群饥民、逃兵饿极了杀几个财主、抢点粮食罢了,这种小事,能和陕西军人二三百年来的死敌河套蒙古相比?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不知道贺虎臣和官抚民的到来,刘芳亮和李过当然更不知道。此时的他们,正站在嶓冢山的山顶,向东眺望。

    “这里就是汉江的源头了,赶快画下来,我们在这里不会停留太久。”李过指示着文书。闯军的随军文书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绘制行军沿线的地图。

    地图绘制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传统文人干不来这活,王瑾略懂皮毛,画出来的东西勉强能看。他把自己知道的尽量教给了军中的文书们,虽然现在他们画出的地图依然有很多凭感觉瞎画的成分,但至少该有的元素都有,而且能看得懂。没有专业的测绘人员,也只能这样凑合了。

    刘芳亮合上王瑾给他们的小册子,向东望去:“顺着这条河,就一直能到大海了?”在分兵之前,王瑾给了闯军头领们几本地理册子,把他记得住的地理资料都写了进去,他没法凭记忆去画地图,只能用文字写下来。

    “是啊,大海。三年前的时候,山西还像天边一样远,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转战了几千里。”李过感慨道,“高杰说他跟着王瑾去辽东时,在山海关见过渤海,和渤海比起来,黄河就是条小水沟。但是王瑾说,渤海顶多算个湾,和真正的大洋比起来,根本就是个洗澡盆。”

    刘芳亮笑道:“那他还真厉害,我这辈子都是河里洗澡,从来没用过洗澡盆。”

    李过说:“不知怎么的,王瑾总是觉得我们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觉得我们能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嘿,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倒是深信不疑。”

    刘芳亮说:“我倒觉得我们本来就该是大人物。那些我们的手下败将,也不乏有真本事的,可他们的本事大不过我们。这个国家本来他们说了算,结果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那就该换我们。”

    “要换人,得先把洪承畴干掉才行,我们才刚让他打得老惨。”李过可没有刘芳亮那么乐观,“最近洪承畴的行动格外诡异。我们是流寇,动起来我们就不怕,但是他现在以静制动,就有麻烦了。”

    “我们遇到的麻烦还少吗,活着就是麻烦,只要不死就能解决。”刘芳亮满不在乎,“区区一个洪承畴,挡不住我们。”

    李过伸了伸懒腰:“顺着这条小溪一直往前,就是汉中、郧阳、襄阳、承天、武昌、九江、安庆……直到南京,出长江口,便是东海。既然王瑾非觉得我们是这块料,我们就去看看吧。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想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