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节迎着诸人的目光,顿了顿,缓缓道:“据我所知中枢尚未决定,但已经有人举荐原尚书左丞张行成接任河南府尹职位。”

    诸人都是一愣。张行成并非无名小卒,在关陇门阀垄断朝政的那些年里,张行成是山东世家名义上所扶持的在中枢最高官职者,似房玄龄、李勣之辈虽然出身山东,却自成

    一系并不代表山东世家的利益。

    但是山东世家支持晋王发动兵变,却将张行成打落尘埃。

    张行成本人虽然并未被冠以“叛逆”之罪名,但受到山东世家之牵累,没有一撸到底革职查办已经是大幸,现在居然还能摇身一变成为河南府尹?

    在座诸位都不是乡野村夫,对于政治有着足够的见解,马上意识到其中蕴藏的含义。

    于保宁面色难看:“山东世家已经彻底屈服了?”必然是中枢与山东世家达成了某种协议或者默契,而后用河南府尹这个职位赏赐山东世家,否则似张行成这样的“戴罪之身”,如何能够起复为仅次于京兆尹

    的封疆大吏?

    而山东世家的屈服,就意味着整个关东地区的屈服,区区河南世家犹如泥泞里的泥鳅,根本翻不起浪花,否则稍有异动,便是腹背受敌……虽然没人想要造反,但是如此恶劣的外部环境却是谁也不想看到的,因为如此一来就彻底丧失了与中枢讨价还价的资格,亏得裴怀节刚才还问他们对于“纸币

    ”的看法,就算有什么看法又有什么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中枢意欲争取山东世家,以河南府尹的职位向山东世家示好。

    而这更意味着中枢权力构架的重塑,裴怀节这个时候返回长安任职,极有可能大有作为。

    如此看来,明日的程仪必须加一倍……

    ……

    翌日清晨,洛阳城西十里长亭,朝霞满天、微风暖煦,山林里的鸟雀飞跃鸣叫、路边的野草郁郁青青。

    裴怀节这位担任河南府尹多年的封疆大吏终于告别自己的管辖之地,在一众河南世家慢满的程仪相送之中踏上返回长安述职的道路。

    河南府虽然暂时失去最高长官,但因为有魏王坐镇,问题不大。

    *****数日之后,风尘仆仆的裴怀节回到长安,站在圜丘之下眺望北方巍峨耸峙的明德门,心情激荡差一点流下泪来,自贞观初年任职河南尹,如今已近十余载,当年自此门而出延商于古道奔赴河南之时踌躇满志,如今返回之时却灰头土脸,一腔豪情壮志早已在与河南世家博弈、妥协的过程中消磨殆尽,没有了锐意进取

    、造福一方,只剩下油滑世故、蝇营狗苟。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池里君临天下的不再是他奉若神明、誓死效忠的太宗皇帝,而是羽翼未丰、怯懦软弱的青年天子……收摄心神,裴怀节坐着马车带着一众仆从自明德门进入长安城,在朱雀大街的车水马龙之中走了一段,先让人将他的符印、官绶、奏疏送去吏部,确定觐见….

    陛下的日期、时间,而后自己乘车返回位于义宣坊的家宅。

    临近家宅,看着坊墙外波光粼粼、水浪滔滔的清明渠,遍植柳树的堤坝上树荫下嬉戏顽耍的孩童,忽然涌起一股“近乡情更怯”的迟疑……

    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将那些唯有老年人才有的感悟触动尽皆驱散,这才进入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