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京兆韦氏与京兆杜氏皆居于此处,故而才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类的谚语……

      夜幕之下,浐水东西两岸,各自矗立着一座座军营,分属于韦氏、杜氏。关陇门阀举兵起事,韦杜两家身为关陇大姓,自然需要选边站队,事实上没什么可选的余地,当时关陇势大,挟二十万大军之威势雷霆一击,东宫如何抵挡?所以韦杜两家各自组成五千人的私军参预其中。

      五千人是一个很恰当的数字,不多不少,既不会被长孙无忌认为是虚应故事、敷衍了事,也不会予人冲锋陷阵、充当覆亡东宫之主力的印象。毕竟这两家自两汉之时便居住长安,乃关中豪族,与关陇勋贵那些北上有胡族血统的门阀不同,还是更在意自身之名声,绝不愿落下一个“弑君谋逆”之罪名。

      当时两家的想法不谋而合,不在乎能够从这次的兵变之中攫取多少利益,只求不被关陇胜利之后清算即可。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气势汹汹的关陇军队趾高气昂,言之必胜,却一头在皇城之下撞得头破血流,死伤枕籍之后好不容易突破了皇城,未等攻入太极宫,便被数千里驰援而回的房俊杀得大败。

      时至今日,以往之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关陇上下皆在谋求和谈,试图以一种相对平稳的方式结束这一场对关陇来说后患无穷的兵变……

      韦杜两家骑虎难下。

      各自五千人的私军上也不是、撤也不是,只能依托浐水相互慰藉,等着时局的尘埃落定……

      ……

      浐水东侧杜氏军营之内,杜荷正与杜怀恭、杜从则三人推杯换盏、饮酒叙谈。

      帐外河水滔滔、夜色幽深,无风无月。

      三人尚不知晓已经从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

      杜从则是杜荷、杜怀恭二人的族兄,而立之年,性格沉稳,此刻喝着酒,叹息道:“谁能料到兵变至今,居然是这样一副局面?起初赵国公派人前来,号召关中门阀起兵相助,族中好一番扯皮,虽然不愿牵扯其中,但明显关陇势大,胜利似乎唾手可得,唯恐关陇取胜之后打压咱们杜氏,故而集结了这五千私军……如今却是骑虎难下、欲退不能,愁煞人也。”

      杜荷给二人斟酒,颔首道:“只要和谈成功,东宫就算是稳住了储位,日后再也无人能够倾覆。不仅仅是关陇在将来会遭遇前所未有之打压,今时今日起兵相助的这些门阀,怕是都上了太子殿下的小本本,未来一一清算,谁也讨不到好去。”

      几乎所有出兵相助关陇起事的门阀,如今皆是忧心忡忡,仿徨无措。追随叛军试图覆亡东宫,这等深仇大恨,太子岂能谅解?等待大家的必然是太子稳定局势、顺利登基之后的打击报复。

      然而当初关陇起事之时气势汹汹,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当时若不响应长孙无忌的号召出兵相助,必然被关陇门阀列为“异己”,待到关陇事成之后遭受打压,谁能想得到东宫居然在那等不利的局势之下,硬生生的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时也,命也。

      杜荷喝了口酒,吃了口菜,斜眼睨着一声不吭的杜怀恭,讥讽道:“原本就算东宫反败为胜倒也没什么,毕竟英国公手握数十万大军,足以左右关中局势,咱们攀上英国公这棵大树,太子又能那我杜家如何?可惜啊,有人贪生怕死,放着一场天大的功劳不赚,反而将这条路给堵死了。”

      杜怀恭满脸通红,老羞成怒,重重放下酒盏,梗着脖子反驳道:“哪里有什么天下的功劳?那老匹夫之所以征召吾入伍随军东征,绝非为了给吾建功的机会,而是为了将在在军营前杀我立威罢了!吾若随军东征,此刻只怕早已是枯骨一堆,甚至牵累家族!”

      当初李勣召他入伍,要带在身边东征,差点把他给吓死……

      那李勣当初虽然答允杜氏的联姻,但是成亲之后自己与李玉珑不睦,夫妻二人甚至不曾同房,导致李勣对他怨念深重,早有杀他之心。只不过京兆杜氏到底乃是关中大族,贸然杀婿,后患无穷。

      杜怀恭自己清楚,以他放浪不羁的习性,想要不冒犯军纪军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要自己随军入伍,迟早被李勣名正言顺的杀掉,不仅斩除了眼中钉,还能立威,何乐而不为?

      杜从则颔首道:“英国公执法甚严,怀恭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你与英国公之女乃是明媒正娶,怎地闹得那般不睦,从而导致英国公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