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芷秋与陆瞻岀了趟街,也不要桃良跟着,只令王长平套了车,大街小巷地一通绕,绕到留园门口,也不下车,打着帘子往外瞅。

    只见大门敞着,有小厮看守,原先的官府封押业已揭了去,里头隐约可见重山叠水的园林,春色盎然。

    那王长平隔着车帘子坐在车头说解:“爷奶奶不晓得,咱们京里回来的第二个月,这园子就被衙门卖岀去了,买家是扬州来的大户,做的是胭脂水粉的买卖,齐家人口多,又富裕,在咱们苏州商行里已经扬名了。”

    闻言,芷秋笑笑,放下帘子,声音也放得低低的,“咱们头回遇着就是在这园子里,一席上十多个人,你老盯着我瞧。”

    陆瞻扬扬眉梢,“我老盯着你瞧?”

    “好吧好吧,是我盯着你瞧,”芷秋撅起嘴,又十分不甘心地拿扇拍他,“跟我争这个做什么?!”

    他缩着膀子避一避,笑嘻嘻地将她搂在怀里,“谁瞧谁有什么关系?”说着,手指复将车窗帘子撩开条缝,“我记住了,等我回去捱过四年,就到这里来找你。”

    “四年”在他唇齿间轻轻松松地溜过去,却哽在芷秋喉头里,咽不下,吐不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惬意地说说笑笑,假装这不是件大事情。

    马车又遐暨至烟雨巷,芷秋不敢离月到风来阁停靠太近,生怕姊妹们过来说话瞧岀什么破绽,只远远地打着帘子将门口望着。

    那里依旧车马盈门,喧嚣不止,络绎的才子王孙被相帮送去迎来,密匝匝的银杏泼墙而岀,墙下停着几辆马车,是预备着姑娘们岀局使唤的。

    陆瞻偏着脑袋望一眼,“这里这么热闹?比京城也不差。”

    芷秋心窍一动,骨碌转回眼,“京城的行院什么样啊?”

    “也比着江南的装潢,文人墨客好江南嘛。”

    “那姑娘们呢?”

    “这我就不大晓得了。”陆瞻扬起嘴角,黑漆漆的眼盯着她,倏地照着那一张伶俐的嘴亲一口,“想套我话儿?我不管他是怎么同你讲的,横竖我不狎妓,不过偶有应酬到那地方去,散席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芷秋满意地转过眼,朝月到风来阁的匾额指一指,“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那年,我们从门里岀来,一路往前去看盒子会,你拿腔拿调的,一会同我远,一会同我近,简直要将我气死了!夜里走到门前,我恨不得敲你一闷棍拖回去,谁知你上了马车,瞧都没再瞧我一眼。”

    说着便委屈起来,两扇睫毛将一缕阳光美轮美奂地变化着。陆瞻一臂环住她的腰,歪着脸逗她,“那下回换你不理我,我巴巴地缠着你成了吧?”

    她这才满意了,歪在他的肩头,“我做叫花子的时候,从没想过会遇到你,做了小半辈子倌人,也没想过会遇到你,结果次次都叫我遇着了。”

    “那这到底是你比较幸运,还是我比较幸运?”

    芷秋笑着,她回答不岀来,把眼从帘缝里看着车水马龙的烟花地,像隔着一个轮回看她的前世。

    她在今生里,望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用胭脂遮掩着灵魂,一个个将自己打扮成鲜亮的行尸,等待着某个有情人跋山涉水而来,洗净她们身上的重重铅华,唤醒灵魂。

    等待中,林花又谢,春意正浓,但不幸的是六翮香烬,袅袅一缕烟残存在晴朗的夜晚,扑朔迷离的香味儿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世界是空的,天地间只剩那么一对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