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时候,正是怀京最冷的时节,冰雪寸寸消融,寒意稍有不慎便往人骨子里钻。

    恭岁坐在乾安殿里,这时候居然也不骇冷,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紫缎麂皮袄,她人生得精致清冷,朱笔点点而落,行止从容,自有一派端和雅致。

    “陛下,肃王爷已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了,这天寒地冷,若再跪下去恐对王爷的寒疾不利呀!”

    听到“寒疾”二字,恭岁才顿了顿手中纤细的紫毫,头也不抬吩咐道:“那便让他先起来罢,着人煮碗姜汤进来。”

    老太监王庆欣喜溢于言表,连连道:“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请王爷。”

    遂迈着小步“哒哒”地跑至门前,殿外的碎雪乃是一早被扫净了的,风雪一吹,大理石地板上又生化了一层薄冰,虽不至额外硌人,但透过锦裤纤柔的面料,也是极刺骨的寒。

    “哎呦王爷,陛下方才开恩了,您快起来吧!”老太监上了年纪,一张嘴碎得厉害,竟数落起主子来:“今早您来老奴就说了,陛下今日心意不顺,让您不要撞枪口、不要撞枪口,您看看这不是平白受顿磋磨嘛!”

    他是看着皇帝和这位长大的,论资历算得上半个长辈,见他起身时差些没站稳,连忙扶住人,帮着他拍去身上的碎雪。

    老太监浑浊的眼中心疼得有点湿润:“您啊,从小就倔,小时候为了猎一头塞外的长麂,整整跑了三个月的恒烟漠,长大了后又倔着不娶妻不生子,任你父王的旧部磨破了嘴皮子都不松口,您说您求的个什么!要我说,您要不干脆就去同陛下服个软,您要是娶了妻,陛下也就自然放您回封地了。”

    严谨宥垂着头不说话,他仍穿着那身赤红的戎装,只是卸了甲,被风霜磋磨的下巴生了几许胡茬,饶是如此也掩不住他那炫目逼人的俊逸。

    严谨宥是老肃王的嫡长子,母亲安素乃是胡绥国人,胡绥地处海外,多是深眉重目的长相,安素当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都说子肖母,严谨宥的模样简直说是翻版的肃王妃也不为过。

    只不过因是男子,他的下颌生得更为凌厉,身高也拔群,乍一眼倒也不那么像生母了,只是比中原人浅上许多的肤色昭示了那不怎么纯粹的血脉。

    “咳咳,王公公,陛下还不允么?”他多年在外征战,前阵子后脊方受了贯穿伤没好爽利,如今又受了这几个时辰的风寒,饶是多年习武也禁不得如此,面色近乎惨白。

    王庆扶着他往殿中走:“您啊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她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晓得么?她说准的事,哪是那么轻而易举能改的,您听老奴一句话,见了天颜,先服个软,毕竟是总角的情分,她不舍得难为您的。”

    肃王一听这话,知道那事要求她答应不太好办,心下一凛,眼眶瞬间有了红意。

    “多谢王公公提点。”他近乎是咬着牙道谢。

    王庆把人直接扶到了乾安殿,恭岁连头也不抬,严谨宥瞧着她那淡薄无情的样子,只觉得心像是被放在火架上翻烤一般,又疼又烫。

    恭岁平日用膳挑剔,基本不与旁人共餐,便在乾安殿旁的角房设了个小厨房,严谨宥才坐了没多久,便有宫女捧了那滚烫的姜汤上来。

    王庆见气氛僵冷,忙打着圆场:“肃王爷,陛下还是记挂着您的,这姜汤便是陛下亲口吩咐小厨房煮给您的,快趁热喝了吧,您在外跪了几个时辰,莫要寒气入体了才好。”

    严谨宥一听是陛下吩咐的,一双深邃的凤目直勾勾盯着龙座上的人,大有对方不发话,自己便誓死不饮的架势。

    恭岁半晌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肃王爷若是没有要祛寒的意思,那便先回府……”

    “陛下!”严谨宥抢在她赶人之前先一步开口,随后跪拜在地:“微臣恳请陛下与臣私谈,臣有重要政务欲亲呈陛下!”

    如今朝堂之上又有谁人不知皇帝与肃王不睦已久,恭岁皱了皱砌雪般的细眉,清月般的目光似无意般落在男子匍匐的膝间,她方才听见这人跪得重响,半晌才轻启檀口:“罢了,都退下罢,朕与王爷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