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渭北高原,万籁俱寂,凉风袭袭,唐军大营内,除了巡守的士卒,鲜见人影,只听到高耸的纛旗啪啪作响,应和着营外的洛河水缓缓流淌。

    北营的军帅帷帐内,烛光摇曳,双影晃动,李三娘半倚在丈夫柴绍的怀里,正聊着这些天来京城长安发生的事儿。

    “三娘,陛下就这么放心你到太和山来?吐谷浑人作战彪悍,梁师都为人狡诈,这北线战事处处凶险,甚至比当年在关中对付阴世师还要艰难啊!我在京城时,推说要陛下应允后你才可来此地,其实内心里是希望陛下不让你来啊,你……”

    “夫君,”李三娘把纤纤玉指轻轻压到柴绍厚厚的嘴唇上,说道,“你的苦衷我知道。父皇起初当然不同意我来,夫妻两人都上前线,刀枪无眼,万一有个闪失,他老人家心里的苦楚是不言而喻啊!可是,我给父皇讲,当年你们起兵晋阳时,我在关中苦苦等待,一边要带领数万将士同阴世师浴血奋战,一边要时时挂念你们在大河对岸的安危,那大半年的日子里,酣战之余,我总是内心冷清,倍受煎熬,真是痛苦不堪啊!大唐初立,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燕居一处,本想花前月下,长相厮守,可是烽烟北起,豺狼入寇,为国家计,为百姓计,夫君自当征战沙场,保境安民。我李三娘若是一介民女,也就罢了,只能独守空房心盼郎归,可我是大唐公主,更是曾立军功的女帅,国难即家愁,我岂能在窗前棂边自怨自艾?”

    柴绍听闻,点了点头,轻轻地摩挲着妻子披散至肩的秀发,说道:“三娘,你虽是女儿身,却明了大道理,我柴绍今生能与你做夫妻,那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说到这里,柴绍突然停下了滑动着的指尖,忧虑地说道,“这些年来,咱们为大唐出生入死,有征战自然就有牺牲,身边的知己故交陆续有人离去,恩师段德操的音容笑貌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中,若有一天……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不幸战殁沙场,你一定要返回长安,好好地生活下去,看到大唐清宁天下的那一天!”

    听到此话,李三娘从丈夫的怀中坐了起来,眼中噙满泪水,拉着丈夫的手,哽咽着说道:“夫君,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走到了你的前面,你也要好好地活着,见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景象!”

    柴绍不禁热泪盈眶,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喃喃说道:“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戮力杀敌,一起看到一个强盛的大唐,太平的治世!如今咱们相逢在这太和山下,洛水河畔,也许上天注定了要咱们夫妻同心,合力灭贼,共同实现恩师的遗愿,”说到这里,柴绍低头吻了吻妻子,目光炯炯,语气坚定,“不灭梁贼,誓不回京!”

    “好,咱们夫妻同心,鼎力戈壁,真捣梁贼的老巢,配合二弟攻伐薛仁杲,一举扫除大唐的北患,”李三娘转泣为笑,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前,明眸闪耀,唇红齿白,“这次,再也不用担心夫妻离别的愁苦日子了。”

    ……

    太和山以北三十里外的银沟峁,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在梁师都的引导下,率领数万骑兵与先前驻扎此地的左卫大将军安多巴会合了。

    梁岗上,穹帐成片,星星点点,篝火袅袅升腾,羌笛声声悠长,人喊马鸣穿梭其中,黑色旌旗弥漫旷野。

    可汗大帐内,人头晃动却寂静无声,右卫大将军尼洛周连吃败仗,伏允可汗怒不可遏,大发雷霆之后,正气呼呼地坐在豹皮大椅上,庐帐内无人胆敢搭话开腔。

    过了约半柱香儿的功夫,梁师都才在座中轻咳数声,拈须而言:“可汗,诸位将军,据我的探马回报,驻扎于太和山的唐军来自于宁州,其军帅是李唐的霍国公柴绍,嗯……”梁师都看了看伏允可汗,见其正侧头聆听,便继续说道,“此人曾在陏朝时任太子千牛备身,多次跟随主将征战西北,对戈壁沙域的人情地理并不陌生,后来又任李唐的马军总管,为人强悍,作战甚勇,与那延州城的代总管张世隆不可同日而语,因此,遭遇这样的对手,尼洛周大将军出兵不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啊!”

    “另外,”梁师都的尚书官陆季览皱了皱眉头,接过话来说道,“柴绍是李渊的女婿,而他娶的那个平阳公主也非一般妇人,大业末年曾在关中的终南山招募数万人马,歼灭长安守将阴世师的精锐部队。适才,尼洛周大将军说在峪口遭遇唐军阻截,其军帅是妇人,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个平阳公主,从长安带兵来增援了。”

    “呵呵,夫妻开店,想做战场鸳鸯啊?”陆季览对面的吐谷浑万人队长哈什调侃道,引得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那咱们就给李渊来个‘棒打鸳鸯’,”伏允可汗摸着下颌的短髭,扭头看着一直缄默不语的安多巴,问道:“左卫大将军,此番摧破唐军,该你崭露头角了吧?”

    安多巴听闻可汗点到自己的名字,便站了起来,右手抚左胸,躬身一拜,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汗,我以为,暂且不要管他来的是鸳鸯还是虎狼,我军攻破延州后进展不利,值得思虑——唐军从宁州迅速赶到,在南下关中的咽喉之地当道扎营,同时料算到我军可能绕道奔袭,蹑踪而来,发动突然进攻……这一切的迹象表明,唐军的应战早有准备,并非一时的应付之举。可以预见,此时南边的京兆郡已是防备森严了。如此一来,我吐谷浑大军原本打算出其不意,直插关中的策略已然不行,那么——”安多巴看了看伏允可汗,又看了看梁师都等众人,咂了一下嘴唇,说道,“唯有改变策略,另辟他途,方能与之搏战。”

    安多巴话音一落,伏允可汗蹙眉深思,梁师都低头不语,陆季览颔首点头,尼洛周和哈什等吐谷浑众将则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伏允可汗。

    穹庐之中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伏允可汗从豹皮大椅上站起来,向前踱了几步,说道:“旷野骑战为我吐谷浑人所擅长,这攻城拔寨之事还得烦劳梁王出手啊,”说罢,笑眯眯地回头看着梁师都。

    梁师都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可汗,如果我的步卒能够引出唐军,到垒外对战,那剩下的事儿,还望可汗多多费心啊。”

    “哈哈,好哇,咱们两家来个步骑协战,精诚一致,共破唐军,如何?”伏允可汗抚掌大笑,左眼角的刀疤立时被挤成了一条细缝儿。

    庐帐中的众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