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透支的痛苦让昏迷的裴元不得不醒来,他恍惚想起,今天他在克泽汨罗星球的随军军医生活刚好满六个月了。行吧,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是什么倒霉的征兆啊——看来他今天应该要死在这儿了。

    他身处废墟之中,四面八方被坍塌的建材堵得结结实实,数百具死相各异的尸体——有些是联盟的士兵,有些是寄生者——横七竖八地散落成零碎的肢体,大部分已经开始腐烂,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恶臭和血腥味。

    身上各处的创口痛到麻木,衣服被血污弄得一塌糊涂,裴元闻不出自己和尸体的区别。他已经断水断粮了六天,还把仅存一点能量的便携式医疗箱用在了身边一息尚存的士兵身上——这个士兵来自巴图姆星,复原能力的特性类似海绵动物,裴元认为他获救的可能性比自己大得多,医疗箱给他用不会浪费。

    唉……不知道阿麻吕怎么样了,裴元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希望他不要有事……老师的学生好歹留一个吧……

    最近一段时间形势极剧恶化,裴元对阿麻吕产生了点愧疚,他想过,要不是他在老师面前多嘴了一句,阿麻吕就不会像中了激将法一样,硬要跟着他来到军队里受苦受累。

    在克泽汨罗的第一个月里,他们过得还算平稳,军队只和不成气候的星盗打过几场仗,顺利收缴了走私的军火,释放了被星盗绑架的无辜民众,负伤的士兵也不多。期间唯一有难度的工作不是安抚在战斗中精神力失控的士兵,而是尽快提升他们自身的战斗技巧。随军军医经常要在战役中跟着队伍完成任务,必须有足够的自保和杀敌能力。学校里教的基础战斗课程和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差得太远,他们费了番力气才练到可以外出任务的程度,不然他们的实习就要失败了,没上过战场的可称不上是随军军医。

    等到他们可以去外面执行任务时,恰逢克泽汨罗沦为人间地狱——寄生者入侵了这个星球。

    寄生者的来源尚不明确,联盟只能溯源到它们来自几亿光年外的星系,透过宇宙中随机产生的空间缝隙投放它们的“茧”,里面充满了不可计数的卵。寄生者的卵只有在拥有精神力的智慧种族体内才能孵化,一定时间内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卵就会失去活性。

    寄生者成功寄宿在有精神力的智慧生物身上后,能获取宿主的记忆和能力,却不会有宿主的情感和记性,它们只遵循在几亿光年之外的“王”的意志——繁衍同类、杀死敌人、侵占领地,把目标星球夺取过来,为王的冠冕增添一颗新的宝石。

    而维系它们活动所需要的食物,则是宿主的同类,它们吃掉宿主的同类,再创造自己的同类。

    寄生者的存在,就是银河系里的智慧种族谋算各异、大小纷争不断,却还要结成联盟、维持表面和平的原因。寄生者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一个星球的没落,即便将入侵过来的寄生者都消灭完了,深受其害的星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繁荣,要是不能战胜它们,后果更将是无法估量的毁灭性的灾难。

    幸运的是,包括这次在内,联盟八百年的历史上只遭遇过三次寄生者的入侵。宇宙既残酷也仁慈,寄生者投放的“茧”有九成以上的概率会被抛到荒星或太空,就算顺利着陆,里面的卵大部分也不会孵化成功,不然联盟早完蛋了。

    但也不值得感谢,因为克泽汨罗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寄生者。

    克泽汨罗周围的空间极其稳定,至少四百年内不会出现空间缝隙,所以才被联盟定位为居住星球,大力发展经商贸易,驻扎这颗星球上的军队通常也只和掠劫财富星盗动手。

    克泽汨罗过去以繁荣闻名于世,被称为联盟的财富女神之手,现在这只手变得血肉模糊,丰美不再。

    战争和死亡能将所有事物碾进尘埃,贬得一文不值。克泽汨罗如此,裴元和阿麻吕过去引以为傲的天分和医术也如此。

    死神的高歌嘹亮冰冷,身为医者的他们只能节节败退,来不及悲伤春秋或怨天尤人,很多人在他们面前死去,很多人被他们救活,很多人又继续死去。他们的作用,似乎只是为了让伤患奔赴下一场死亡之宴。

    在残酷的战场上,平时好用又精细的AI医疗设备变得娇贵而易坏,各科手术经常要回归到古地球时代倚靠医者个人素质和经验的体力活。两人的医术和战力被逼得不断精进,他们会分享能让自己和他人活命的经验,其他时候他们很少说话,总有沉默横贯其中。

    不过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裴元外出搜刮物资时,从破败的街道巷角捡回了一条狗和一只猫,见到有人来,它们呜咽着从下水道里钻出来求救。经过检查,裴元发现它们在轰炸中所受的伤并不致命,也没有被寄生者感染成毒弹——幸运到可以当做吉祥物了,就把它们带回了基地。

    克泽汨罗的基地及时清剿了入侵的寄生者,因此幸存至今,联盟也一直在根据战局而不时补充援军,可是死的人仍越来越多。寄生者发觉它们的胜算在减少,便减缓了繁衍频率,开始疯狂反扑,将杀死敌人的指令摆在了第一位。

    基地里的医疗舱已经从供小于求变成了供大于求,而这两只弱小的生物挤在一个舱里就能活下去,于是裴元就这么干了。

    “你转行当兽医了?”和他共事的山崎君麻吕自然会发现他的小动作,久违地唱起了冷嘲热讽的调子,“好有闲情逸致。”

    但第二天裴元就发现他在投喂这一猫一狗,还仔细察看着它们的恢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