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苍穹低垂,依稀可见远处三星望月上的人影渐渐四散离去,应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要回住处休息去了。而阿麻吕看着眼前这一群吱哇乱叫,活力十足,想要往他身上蹭的毛茸茸,思考自己是怎么摊上这事的。

    当时,他在惊叹了片刻之后,就去竹亭中拜见那两位老人,果不其然,他们正是驭兽师陈梁九和酿酒师吕蒲。这两位万花客卿说,他们见今日晴光正好,便结伴来此处赏景闲谈。

    两位客卿都年及耄耋,然目光炯炯,精气神比起年少者也不落下风。

    驭兽师陈梁九,是个笑眉笑眼,皱纹都顺着笑意长的老人,看起来就很有福气。他脑袋上已经没有了头发,光秃溜滑,很是显眼。然而他花白的胡子却十分茂盛,垂至胸膛,缠在他左手上的青蛇不时会将尾巴甩到他的胡子上。

    酿酒师吕蒲开了口,阿麻吕才知道她是位妇人。她身形枯瘦,一身绣着暗纹的玄衣,未绾妇人的发髻,脸上深刻了一道划破大半张面容的长疤,目如鹰隼,看人的时候全无一点长者的慈爱,叫人心生畏惧。

    雌雄莫辨的女性,阿麻吕不久前就见过一位——在仙迹岩与袁星洲对弈的陈姓弟子。大概在万花谷中,女子着男装并不稀奇?亦或是那位陈师妹与这两位老人有些许渊源,受其熏陶之故?阿麻吕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两人的脸,想从相貌上看出点端倪。

    “哈哈哈哈哈哈。”因阿麻吕这多出的一眼,陈梁九大笑出声,他的笑声苍老,如同老旧的木门被秋风吹拉的声响,却又中气十足,像夏日无惧无畏的暴风。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对身旁的吕老太太说:“你看,都怪你这副打扮,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啊,每次都要吓到这些年轻人。”

    陈梁九抚着自己花白的长胡子,笑纹渐渐加深:“我恐怕也要受你连累啊,作古之后,我怕是要被当成一只断袖鬼了。”

    他手上的青蛇还适时地嘶了一声,似是赞同他的话一般。

    吕蒲问他:“你不是断袖吗?年轻时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就跟着我到处跑的人是谁?”

    “我那时只是觉得你性情古怪,值得结交。真对你有想法,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陈梁九摸了一把脚边假寐的白狼,说:“咱俩都老态龙钟,半只脚进棺材了,你的性子还是和初见时一个样,我这几十年,竟是半点没把你的坏脾气磨掉。唉,我觉得很挫败。我能收服那么多小家伙,对你却毫无办法。”

    “彼此彼此,这几十年,你这漏风嘴,油滑舌也没收敛过。”吕蒲给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当年我若是察觉到,你是抱着驯服猛兽的念头接近我的,不管怎样,我都得先砍下你的人头。哪还能让你蹬鼻子上脸,缠了我那么多年?”

    “我乐意穿什么就穿什么,当初拜堂时是这样,我死时也会一样,阎罗王也管不着我。”

    “呵呵,这我相信,即便是在阴曹地府里,惹了你的鬼也不会好过。”陈梁九赞同道。

    吕蒲嗤笑一声,未再接他的话,只端起酒杯慢慢喝着。

    阿麻吕坐在一旁,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见这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他忙将信件给了他们——送完这两封信,他的事也就办完了。

    这两位老人也许是夫妻关系?但其相处的方式,阿麻吕从未在任何一对夫妻上见过,比起举案齐眉,更像是狮虎相斗。而且虞罃写下的,这两人在万花谷中的住处,分明也不在一处。

    他没问出口,陈梁九拿到信却疑惑了:“真是奇了怪,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我们来这里的路上,可没见到任何人啊。”

    阿麻吕答道:“是方士云前辈为我指的路。”

    “哦——”陈梁九故意拉长了音,像孩童一般起哄道,“是自称算无遗策,‘遇事先问云先问’的那个小神棍?他整天神神秘秘的,那故弄玄虚的做派看着真好笑。”

    “那小子确实有些本事,也不会像其他神棍一般,成天端着副不食油盐的架子,叫人见了就倒胃口。”吕蒲说。

    以他们两位的年纪,可以毫不客气地称呼云先问为“小子”,阿麻吕却是不敢顺着他们的口气讲,他说:“在下初来万花谷,多亏云前辈,才能顺利将信送到二位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