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干阁”的天字一号房里,李曜跽坐在茶案的正后方,手捧一盏消暑解热的乌梅浆,淡定地看着眼前两位面红耳赤的女人。

    只听坐在她左手端的安三娘冷冷一哼,厉声对另一端的焉支虎质问道:“你口口声称自己不是强盗,但你们在删丹城外打劫了我安家的田庄,又该作何解释?”

    焉支虎辩解道:“我们只是借了一点粮。”

    安三娘“啪”地拍了一下茶案,摆在案上的两盏酪浆登时洒出了大半,娇斥道:“借?你这贱婢当我安红玉是笨驴啊!有拿着弓刀去借粮的吗?甚么叫做‘一点’,那可是田庄大半的存粮,一万石粟米啊!”

    李曜听得这话,不禁微微蹙眉,在唐朝时期,普通的中、下田的亩产不过是一石左右,这一万石粮食的确不算少了,不过只抢了大半,倒也没把事情做绝。

    李曜正思忖着,又听得焉支虎反问道:“可你有莫有听说过,打劫还会给被劫者写借据的人么?”

    “呵呵。”

    安三娘怒极反笑,指着焉支虎的鼻尖,说道:“你写的那些歪七八糟的字儿,莫说人看不懂,只怕连鬼都认不出来,那种比鬼画符还不如的玩意儿,岂能叫做借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给田庄留了一年的口粮……”

    “好啦,两位别吵了,贫道有话要说。”

    李曜大体了解到两女之间的恩怨,便出言打断了焉支虎的话,并以眼神示意安三娘不要太过激动。

    李曜啜饮了一口乌梅浆,放下杯盏,这才悠悠地说道:“焉支虎,贫道只想听到实话,你若敢有所欺瞒,就莫怪贫道有言在先,把你和你的手下们全都交与安娘子处置。”

    听得此言,焉支虎忍不住瞅向李曜,就见对方正用一双明亮而深邃的黑眸睨视着她,仿佛能轻易看透她的内心。

    焉支虎突然感觉有些不寒而栗,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赶紧问道:“不知道长想听我说甚么?”

    李曜语气淡淡地道:“说出你的故事。”

    焉支虎不由得一怔,随后瞧了瞧满面苦大仇深的安三娘,脸色又变了几变,忽然一咬银牙,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认真地说道:“不瞒道长,我姓祁,祁连山的‘祁’,名‘黛双’,黛眉之‘黛’,无双之‘双’,行五,焉支虎算不得甚么好名声,而今看来我亦担当不起这名号了,你们叫我祁五娘就行。”

    安三娘忍不住嗤笑一声,讥讽道:“父母给了你一个如此美丽的名字,可你却成了焉支虎。”

    焉支虎的眼圈红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竟一时黯然不语。

    李曜站起身来,姿态慵懒地斜躺在床榻上,单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焉支虎,曼声说道:“焉支虎……祁黛双……贫道感觉都挺不错的,祁五娘,现在时辰尚早,还请接着说下去,说到贫道满意为止。”

    焉支虎顺从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讲述道:“我祁姓先祖本为世代居于焉支城的大族,因久经战乱,城池破败不堪,前朝下令废县,将祁氏全族迁入番禾,我们原以为可就此安居乐业,谁料那末帝登基之后,横征暴敛,民疲士苦,人不聊生……”

    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讲家世,焉支虎以此说起自己的经历和事迹,就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而且感情亦是相当投入,说到悲哀辛酸处,还忍不住以袖拭泪。

    原来,隋朝大业七年,河西一带饿殍遍野,百姓生存难以为继,焉支虎的祖父祁大志乘势带领全族及附近百姓揭竿而起,不料立足未稳,便遭到朝廷重兵围剿,起义军冲出番禾,越过长城,一路向西,又在删丹城外经历数日血战,最终败于前隋张掖太守阴世师。

    祁大志及大部分族人战死,唯有焉支虎的父亲祁德业带领极少数人成功突出重围,逃进焉支山中据险而守,阴世师不依不饶,紧随而来,便要率军猛攻,将他们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