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三年夏,因为一场辩难,引出了道门掌教真人下山和大齐皇帝陛下南巡两件大事。

    在权衡了朝野格局趋势之后,萧玄正式宣布由内阁次辅谢苏卿、司礼监掌印张百岁、天策府都督魏无忌、暗卫府都督傅中天、赵青等人随行,开始了自己生平中的第一次南巡,内阁首辅韩瑄、大都督魏禁、司礼监首席秉笔张保留守,太子萧白监国,代理一切朝政。

    一队煌煌仪仗车驾自帝都的正阳门而出,亲军护卫,百官恭送,足有万人之众,不可谓不浩大,不可谓不庄严,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满怀敬畏。

    最中间的那辆马车被十六匹马一起拉动,整驾马车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型宫殿,其内更是分出内外隔间,甚至有桌椅床榻、屏风火炉,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可就是如此之大的车厢内,既无宦官宫女,也无仆役侍卫,只有两人隔桌对坐而已。

    其中男子正是这马车的主人,大齐的皇帝陛下,只是未曾身着帝袍,仅仅是一身石青色常服,就像一名寻常士族的家主。坐在萧玄对面的男子此时同样是常服打扮,不过就算不是次辅大人,也是当世无双的名士风采。

    萧玄掀起车帘,望向窗外,轻声道“世人都说江南好,朕却一次也未去过,我生在西北中都,长在中原帝都,若是能终老江南江都,岂不是人生再无遗憾?”

    谢苏卿笑道“虽说这话有些不太应景,但陛下没有终老的江都的道理,还是要坐镇帝都才行。”

    萧玄淡笑道“江都也好,帝都也罢,其实都是一座大房子,当年父皇在马上登基之前曾跟母后说过这么一番话,十年奔波,十年生死,十年心血,换来一个万里河山,如今大业已成,接下来就要论功行赏,说白了就是一群强盗抢得富户人家的房屋、金银和妻妾,接着便是坐地分赃,论秤分金银。父皇说他这个领头的,自然要分得多一些,富户的院子房舍全部都是他的,但也不能亏待了弟兄们,金子、银子、女人自然要分给他们,甚至还要从这房舍中分出几间给他们居住,若是分赃不均,说不得就要大打出手。”

    谢苏卿轻声道“魏王和镇北王就是觉得分赃不均之人。”

    萧玄摇头道“他们不是觉得分赃不均,他们只是想做新的强盗首领而已,不过这些新强盗还未抢得富户人家的房屋、金银和妻妾,就已经开始各自打着算盘,比起当年那些老强盗们可要差劲多了。”

    萧玄叹息一声,“当年父皇之所以要将萧瑾封到魏国,因为那里既是剑宗的老巢,也是世家林立之地,其中形势错综复杂,当时慕容氏态度尚不明确,上官金虹未能掌控全局,只有叶家还算是态势明朗,至于张家和公孙家,更是不用多言,而且章传庭带着陆谦之子陆泰也逃去了魏国,又平添三分变数,那时候只有萧瑾才有能力堪平魏国。”

    “而且不管怎么说,萧瑾都是父皇的兄弟,朕的叔父,屡立功勋,不封王是说不过去的。天下初定,封王以定四边,既要封王就给他封地,又要防止他坐大,父皇想来想去只有孤悬海外的魏国最是合适。隔着茫茫大海,让他在魏国修身养性也好。”

    萧玄自嘲一笑,“其实只要父皇在世,林寒就不敢生出异心,没有林寒,断了一条臂膀的萧瑾注定难以成事,毕竟大势在占据了中原的大齐朝廷而不在一隅之地的魏国,只是父皇已经不在了,至于朕这位已经不算新的新君,还不能让这位舅舅心服口服。”

    谢苏卿轻声道“陛下这次前往江都……”

    萧玄打断他道“还是你最懂朕。”

    若是正常南巡,多半要走走停停,观赏各处风景,体察民情,周知吏治,所以行程一般都会很慢,不过这次萧玄的江都之行,名义上是南巡,实则却是直奔江都,所以出帝都城之后,皇帝銮驾很快就会改为乘船而行,沿着东江大运河一线南下江都。

    帝都正阳门前,负责送行的太子殿下望着远去的皇帝銮驾,向身后的首辅大人问道“韩相,您为何不同意父皇去江都?”

    韩瑄平静回答道“回禀殿下,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江都此时吉凶未明,陛下以万乘之尊而贸然前往,非是……”

    萧白转过头来望向韩瑄,轻声道“非是什么?”

    韩瑄沉声道“陛下身系一国安危,却使己身身陷险地,非是圣主所为。”

    萧白并未因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而动怒,反而是笑道“韩相怕是多虑了,江都毕竟是朝廷的江都,在父皇前往江都的同时,禹匡的后军已经正式由湖州进驻江州,届时江都是铜墙铁壁一般,何必忧心。”

    韩瑄说道“殿下怕是忘了前不久的圜丘坛之变,殿下也是修士,应当了解修士,差点将文武百官置于死地的不是叛乱的中军,而是青尘、冰尘等地仙十八楼境界的修士,最后真正一锤定音的也不是守陵军,而是因为先帝亲自出手,方能彻底平息叛乱,所以说到底,江都是否安全,可不是看有多少大军驻扎防御。”

    说到这里,韩瑄沉声说道“这次秋叶亲至江都,又有镇魔殿殿主尘叶、众多峰主、殿阁之主、亲传弟子相随,未必就比圜丘坛的阵仗小了,可是先帝已经不在,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去江都的是先帝,老臣也就不必说这些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