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五年,软玉楼仍旧是曾经的模样,揽客的姑娘换了人,见到他就分外热情地招呼,进到里面才有了些熟面孔,台上弹小曲的二等姑娘是当年最红的小黄莺,笑容娇俏妩媚,只是多了些世故的沧桑。

    头一个认出张小白的还是闲在台下嗑瓜子的苏娘子,张小白客气地寒暄几句,苏娘子也是个知事人,连忙让人带他去见沈言薇,外头还有个秦泽在等,张小白没和母亲说上几句,就带着她进了灶房,熟门熟路地料理食材,一边说话。

    这几年沈言薇的日子过得还算顺心,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她容貌本就不错,在软玉楼这样美人遍地的地方还时常遇到麻烦,好在苏娘子拎得清,从不为难她,灶房里如今是曹玉娥在管事,张小白没走多久她就认了沈言薇做干娘,见到沈言薇还好,见到曹玉娥时张小白是真愣了一下,这姑娘如今看着……很富态,约莫一个有他三个那么粗壮吧。

    曹玉娥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声音也粗了不少,“小白哥也吓到了吧?”

    张小白微微摇头,看着曹玉娥说道:“这样你也能过得安心些。”

    曹玉娥笑了笑,没再说话,洗了洗手上的面粉来给张小白打下手,沈言薇先前就听张小白说温风楼有贵客要吃他做的菜,她是个聪明人,约莫猜到了什么,也不抱怨,就在灶房里含笑看着儿子做菜,仿佛五年的隔阂都不存在,张小白不时说几句话,倒是和他信里的琐碎一个画风。

    张小白记得秦泽并不挑食,他好不容易才和母亲相见,其实没什么耐性做精细的吃食,他少有对下厨不上心的时候,次次都被秦泽赶上,最后也只做了五六样菜,酸甜口的咕咾肉,清炖的甲鱼羹,三丝豆腐汤,酥炸鸡块,冰镇酸梅丸子汤,又凑了几样糕点果盘让人送了去。

    秦泽中午多少是吃了些的,他对张小白小时候的记忆不怎么深刻,最多是记得那两顿菜的滋味,随着时间已经很淡了,如今这样期盼地坐在雅间里,盼的不是菜,而是做菜的人,根据太子殿下的设想,待会儿应该是美人捧佳肴,含笑送上门,不料闻着奇异的菜香苦等大半个时辰,等来的是隔壁妓院里的龟公。

    秦泽:……笑容消失在脸上。

    好在送菜来的人虽然不合心意,菜本身还是相当符合他口味的,小半桌菜肴摆上,想到是美人亲自做的,仿佛这些没什么装饰的菜肴也镀上了一层金边,就着异香入口,秦泽顿时火气全消。

    他差点忘了,当初就是小美人做的菜让他念念不忘,一连大半年都没吃好,最后还是御膳房大清洗,换了最上等的食材原料,年年举办御厨选拔,才把他这张挑剔的嘴伺候好了,如今重温旧梦,记忆里的无上美味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削减。

    紧实的肉包裹着浓厚的酸甜酱汁,一口下去顿时溢满了香气,肉里浸足了滋味,细细咀嚼时还能在舌尖品味到一丝柑橘的清香,甲鱼去了细碎的骨头,拆出的肉几乎不见丝缕,带着甲鱼特有的鲜美,豆腐汤没有一丝苦味,口感嫩滑,如果不是用调羹去舀,那细如毫发的豆腐丝是根本夹不上来的。

    秦泽其实不喜欢吃鸡,他更喜欢吃小一些的飞禽,认为走地鸡的滋味比不上天上飞的,但鸡块入口他立刻就想通了,他哪里是不喜欢吃走地鸡,分明是以前没人能把鸡做得这么鲜香味美,酥炸的外壳咬开,内里的鸡肉汁水丰沛,肉质鲜美,带着滋味十足的鸡皮一起吃下去,回味是无比奇异的香气,似乎有些香料完全浸进了鸡块里,却没有让他品到一丝单独的滋味。

    秦泽不信邪地又吃了几块,他天生舌头刁,吃东西总是能一口尝出配方,厨子上不上心一吃就知道,但这几道菜入口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好吃,第二反应是真好吃啊,第□□应才是试图弄清楚配方,然后……就忍不住多吃了几口,脑子里再次被好吃填满。

    半桌子菜下去,秦泽已经吃撑了,他还是非常坚强地端起那盏酸梅汤喝了一口,冰凉的汤汁立刻将口中热气镇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酸梅清爽的余味,一路从喉咙凉到胃里,让他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完了一盏酸梅汤。

    秦泽双目无神地躺在椅子里,目光虚虚地看着窗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好半晌,才叹息着说道:“神仙滋味啊。”

    鉴于秦泽一贯吃的都是独食,跟着他的禁卫最多只能闻闻味道,几个雅间里伺候的禁卫不免觉得自家殿下是戴上了美人滤镜,毕竟美食美色相辅相成,是个男人都要傻了,虽然男人的美色他们不太容易欣赏,但殿下不是喜欢男人嘛,换算成一个绝世美女给他们洗手作羹汤,对男人来说也就和吃天上蟠桃没区别了。

    饱暖思美人,秦泽躺了一会儿觉得胃里没那么撑了,心思又开始活络了,盯着窗外软玉楼的方向,招呼一个禁卫去叫人。

    禁卫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孟公子是去探母,打断人家母子相见不太好吧?这样孟公子对您的印象……”

    秦泽一想也是,但让他就这么走也实在是不甘心,扶着肚子起来走了两步,又生奸计,说道:“咱们过去,等他和母亲说完话,看到孤也在,总不能就悄悄走了。”

    禁卫:……您可真是人才。

    温风楼和软玉楼相隔不远,但秦泽从来没去过隔壁,他喜欢男人,去逛妓院做什么?别人狎妓,他去狎客吗?但软玉楼里认识秦泽的人是真不少,有一部分纨绔本身悄悄去温风楼待过选,还有一些是替自家公子监视隔壁的,甚至温风楼那边的小倌在身心受创之余也会来狎妓找找乐子,所以当秦泽这张脸出现在软玉楼的时候,那当真是满楼寂静,鸦雀无声。

    秦泽一贯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直接在大堂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离他不远的位置上还坐着个闭着眼睛听小曲的纨绔子,台上的曲声一下子停了,他有些奇怪地睁开眼,正好看见秦泽一脸淡然地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