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岳谷地势偏高，林灰出门时特地裹上厚厚大氅，仍然在开门一瞬间被吹得满脑子凌乱——暖和了一年，向来只知热不知冷的，一下子给冻清醒了，随后就是难言的欢喜，莫名的笑起来。
容俜笑问，“徽儿是笑什么，也同娘这般高兴？”
她在搀扶下往外走了几步，屋中浓郁的弄霞香随之吹出，淡了不少，但仍顽强的做着抵抗，香味在四周围绕，猿啼鸟鸣，相得益彰，新鲜空气蹿入鼻中，刺激着感官。淡了的弄霞香，不再那般刺鼻，闻起来也觉得，咦，还可以嘛。
“我笑，是觉得……嗯，这样才真实。”她嘴角翘起，伴随着每年不缺席的病势，她的相貌也随之长开，吊梢凤眼，眉毛又长又细，有几分斜飞入鬓的意思，和容俜像极了，但比她要更大气些。她脸色很白，尚未恢复好，吃力的在门口站着，感受片刻秋意，又被容俜重新扶着回屋，关上门，厚重的弄霞香再次笼罩住她。她细细想着，说，“不是永远在一间屋子里，不灭的蜡烛和药香，不见天日，不知四季，没有嗅觉，永远的清淡流食。”
她弯起嘴角，笑道，“往往生病了才知道，最重要的，其实是身体。”
她高中时才意外发现有心脏病，不是很严重，也没发作过，所以没太在意。但因为毕竟是病，她一直没再上过体育课，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旁边拿着本读者翻阅。直到某次体测，是市里下文件要求的，请假有些麻烦，她电话询问母亲能不能不参加，把病例送来，再和班主任说下。母亲不是很同意，认为林灰应该尽量运动，不要因为生病就不锻炼，加之一直没发作过，便不当回事，拒绝了她。
许是心理作用，跑步前她就觉得不大舒服，但箭在弦上，硬撑着跑完了，随后就出事了。她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过于强烈的口呼吸导致喉咙干涩，胸腔仿佛是个中间裂开的管道，喘着气，又漏着气，痛苦得不知该怎么办。
同学很快唤来老师，几个就近的老师让她躺下，为她调整姿势，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同时打电话叫来120，她的母亲也随即赶到，在医院会面。
结果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她第一次犯病，不知道如何呼吸才是正确，导致出现了呼吸问题，又住了小半个礼拜的院，开了堆药，垂着脑袋回家了。
后续并不是太愉快，她没再同家里提及过这件事，多年后偶然想起，竟有些恍惚。说到底还是太年轻，高中的她太过内敛，不敢抵抗，想着逃离家庭，却只能希冀于毕业后。回过头再看总会觉得好笑，怎会那样胆怯，那样自卑，连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勇气。
撇开这事不说，往往只有生病了才知道，健康是多么来之不易，能拥有平安是何等奢求。可惜就像对初高中学子含辛茹苦说要珍惜时间，珍惜年轻的时光，珍惜上学的美好年纪，他们再怎么理解，也无法共情过来人的心情，无法真正理解那份惋惜和留恋。因为未曾经历，所以无法想象回忆会是怎样。而经历后，早已来不及，只有遗憾的感慨。
可能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当某段经验和感慨重合，跨过重重岁月，那段老时光已经不可追忆，但仍能记住某个特定的桥段、话语或是阳光，雨声，温度、味道，随即陷入长久的回忆中。
待她能顺利下地走路、在门口吹风十分钟都不咳嗽时，林融涯赶在武林大会前为林灰举办了一次小型宴席，于銮岳谷摆席，十八岭各大掌门皆相邀前来，包括那个不对头的隔壁钱华岭掌门人都来了。好歹主人公是十八岭大名鼎鼎的病秧子林灰，出生在銮岳谷，却饱受病痛十余载，别提学武，差点没活下来。更何况当年林融涯攀钦月阁的事人尽皆知，耗费全身家当只为换来一则卦言——在不少不相信钦月阁，认为它只是弄虚作假者看来可谓是天大笑话。可如今看来，竟真有几分厉害。入座的还有管家兼夫子陈铭，乐呵呵蹭饭的孙大夫，喝酒吃菜不亦乐乎。林灰和容俜落座隔壁桌，和同龄伙伴们一块说说笑笑倒也快哉，只是不能吃太多，看着大鱼大肉只得羡艳的吞口水。
半年不见，张莲愈发粗旷了，腰系长剑，翘着二郎腿，拿着鸡腿，张嘴用力咬下块肉来，还说，“林灰，你多吃些，哦对你不能多吃来着……”
一旁虎头虎脑模样的男生接话，“林灰，你如今身子怎样，听林师父说，你比往前要好多了，秋冬也不会再生病了？”
她笑眯眯说，“对啊师兄，比之前是好多了，徐医师医术高超，帮我拔了毒。至于生病嘛，伤风发热什么的，倒是免不了。”
他抿唇笑起来，张莲凑过来，有些羡艳道，“林灰你好白呀，好漂亮噢，越来越漂亮了呢。周初你记得不，第一次见林灰的时候，我就偷偷和你说，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呀，话本诚不欺我……还好你没习武，你看我和周初，练得皮糙肉厚，日晒雨淋的，我爹担心以后嫁不出去的呢。不像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气质，你好有气质噢，真的好漂亮。”
林灰笑得眼睛弯弯，没说什么，要不是知道张莲心思单纯，脑回路直得堪比林融涯，这番胡换谁说出来听者都不会太高兴。周初比张莲想得多点，一听她说话就脑袋大，赶紧跟在后面解释，“林灰是容师娘的女儿嘛，容师娘当年可是浮秀峡有名的一枝花呢，林灰怎么也不会太难看啦。不过林灰确实很漂亮耶，现在病治好了，以后是要继续听陈夫子的教导，还是跟着林师父后面学点什么？”
她说，“是打算再学几年的，现在身上还没好利索，跟我爹学功夫还是太难为我了，怕是得再缓缓。”
张莲摸了把满是油光的嘴，林灰笑着递上帕子，张莲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笑，小心擦了擦，惊奇的小声叹“好香噢”，林灰解释，是弄霞香的味道。
跟她太久，故而沾染上了。
张莲明白，拍了把身上的剑，说，“也跟我一样，和归霞剑呆久了，杀气都变重了。”
林灰这才细看她腰间佩剑，绯红的穗子，挺立笔直的剑柄，刻着精致的纹路，张莲见她好奇，便松下佩剑递与她，顺手拿了肉串塞嘴里，含糊不清说，“我爹给我的，嘿嘿，不出意外，我以后就是栖霞岭老大了。”
容俜笑问，“徽儿是笑什么，也同娘这般高兴？”
她在搀扶下往外走了几步，屋中浓郁的弄霞香随之吹出，淡了不少，但仍顽强的做着抵抗，香味在四周围绕，猿啼鸟鸣，相得益彰，新鲜空气蹿入鼻中，刺激着感官。淡了的弄霞香，不再那般刺鼻，闻起来也觉得，咦，还可以嘛。
“我笑，是觉得……嗯，这样才真实。”她嘴角翘起，伴随着每年不缺席的病势，她的相貌也随之长开，吊梢凤眼，眉毛又长又细，有几分斜飞入鬓的意思，和容俜像极了，但比她要更大气些。她脸色很白，尚未恢复好，吃力的在门口站着，感受片刻秋意，又被容俜重新扶着回屋，关上门，厚重的弄霞香再次笼罩住她。她细细想着，说，“不是永远在一间屋子里，不灭的蜡烛和药香，不见天日，不知四季，没有嗅觉，永远的清淡流食。”
她弯起嘴角，笑道，“往往生病了才知道，最重要的，其实是身体。”
她高中时才意外发现有心脏病，不是很严重，也没发作过，所以没太在意。但因为毕竟是病，她一直没再上过体育课，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旁边拿着本读者翻阅。直到某次体测，是市里下文件要求的，请假有些麻烦，她电话询问母亲能不能不参加，把病例送来，再和班主任说下。母亲不是很同意，认为林灰应该尽量运动，不要因为生病就不锻炼，加之一直没发作过，便不当回事，拒绝了她。
许是心理作用，跑步前她就觉得不大舒服，但箭在弦上，硬撑着跑完了，随后就出事了。她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过于强烈的口呼吸导致喉咙干涩，胸腔仿佛是个中间裂开的管道，喘着气，又漏着气，痛苦得不知该怎么办。
同学很快唤来老师，几个就近的老师让她躺下，为她调整姿势，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同时打电话叫来120，她的母亲也随即赶到，在医院会面。
结果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她第一次犯病，不知道如何呼吸才是正确，导致出现了呼吸问题，又住了小半个礼拜的院，开了堆药，垂着脑袋回家了。
后续并不是太愉快，她没再同家里提及过这件事，多年后偶然想起，竟有些恍惚。说到底还是太年轻，高中的她太过内敛，不敢抵抗，想着逃离家庭，却只能希冀于毕业后。回过头再看总会觉得好笑，怎会那样胆怯，那样自卑，连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勇气。
撇开这事不说，往往只有生病了才知道，健康是多么来之不易，能拥有平安是何等奢求。可惜就像对初高中学子含辛茹苦说要珍惜时间，珍惜年轻的时光，珍惜上学的美好年纪，他们再怎么理解，也无法共情过来人的心情，无法真正理解那份惋惜和留恋。因为未曾经历，所以无法想象回忆会是怎样。而经历后，早已来不及，只有遗憾的感慨。
可能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当某段经验和感慨重合，跨过重重岁月，那段老时光已经不可追忆，但仍能记住某个特定的桥段、话语或是阳光，雨声，温度、味道，随即陷入长久的回忆中。
待她能顺利下地走路、在门口吹风十分钟都不咳嗽时，林融涯赶在武林大会前为林灰举办了一次小型宴席，于銮岳谷摆席，十八岭各大掌门皆相邀前来，包括那个不对头的隔壁钱华岭掌门人都来了。好歹主人公是十八岭大名鼎鼎的病秧子林灰，出生在銮岳谷，却饱受病痛十余载，别提学武，差点没活下来。更何况当年林融涯攀钦月阁的事人尽皆知，耗费全身家当只为换来一则卦言——在不少不相信钦月阁，认为它只是弄虚作假者看来可谓是天大笑话。可如今看来，竟真有几分厉害。入座的还有管家兼夫子陈铭，乐呵呵蹭饭的孙大夫，喝酒吃菜不亦乐乎。林灰和容俜落座隔壁桌，和同龄伙伴们一块说说笑笑倒也快哉，只是不能吃太多，看着大鱼大肉只得羡艳的吞口水。
半年不见，张莲愈发粗旷了，腰系长剑，翘着二郎腿，拿着鸡腿，张嘴用力咬下块肉来，还说，“林灰，你多吃些，哦对你不能多吃来着……”
一旁虎头虎脑模样的男生接话，“林灰，你如今身子怎样，听林师父说，你比往前要好多了，秋冬也不会再生病了？”
她笑眯眯说，“对啊师兄，比之前是好多了，徐医师医术高超，帮我拔了毒。至于生病嘛，伤风发热什么的，倒是免不了。”
他抿唇笑起来，张莲凑过来，有些羡艳道，“林灰你好白呀，好漂亮噢，越来越漂亮了呢。周初你记得不，第一次见林灰的时候，我就偷偷和你说，原来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呀，话本诚不欺我……还好你没习武，你看我和周初，练得皮糙肉厚，日晒雨淋的，我爹担心以后嫁不出去的呢。不像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气质，你好有气质噢，真的好漂亮。”
林灰笑得眼睛弯弯，没说什么，要不是知道张莲心思单纯，脑回路直得堪比林融涯，这番胡换谁说出来听者都不会太高兴。周初比张莲想得多点，一听她说话就脑袋大，赶紧跟在后面解释，“林灰是容师娘的女儿嘛，容师娘当年可是浮秀峡有名的一枝花呢，林灰怎么也不会太难看啦。不过林灰确实很漂亮耶，现在病治好了，以后是要继续听陈夫子的教导，还是跟着林师父后面学点什么？”
她说，“是打算再学几年的，现在身上还没好利索，跟我爹学功夫还是太难为我了，怕是得再缓缓。”
张莲摸了把满是油光的嘴，林灰笑着递上帕子，张莲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笑，小心擦了擦，惊奇的小声叹“好香噢”，林灰解释，是弄霞香的味道。
跟她太久，故而沾染上了。
张莲明白，拍了把身上的剑，说，“也跟我一样，和归霞剑呆久了，杀气都变重了。”
林灰这才细看她腰间佩剑，绯红的穗子，挺立笔直的剑柄，刻着精致的纹路，张莲见她好奇，便松下佩剑递与她，顺手拿了肉串塞嘴里，含糊不清说，“我爹给我的，嘿嘿，不出意外，我以后就是栖霞岭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