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等到伙计走了,从身上取了打簧金表出来看着时间,过了不到一刻钟,房门被人敲响,随后,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走进来。这人生的精明强干,一身家织布裤褂,朝客人一抱拳。“这位爷,失敬了。小的是本店的掌柜,按说是该亲自招待的,奈何柜上事情太忙,没能亲自去迎接,是小的不是,您可别见怪。但不知,您这次是从水上来,是从陆上来的?”

    “好说,在下水上也来,陆上也走。”

    “那看来道是不近,不知道水上过了多少湾,陆上走了多少滩?”

    “时节不好,大水茫茫不见湾,大路茫茫不见滩。”

    “那掌柜的手里有多少船?”

    “让掌柜的见笑了,小买卖,没多少船,不多不少,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半。”

    “出门在外,规矩怕是不少吧。”

    “规矩自然是不少的。行走江湖,敬的是天地君亲师、求的是四季平安福、吃的是金木水火土、学的是仁义礼智信、怕的是生老病死苦。”

    掌柜的哈哈一笑,拉了椅子坐下,复一拱手“果然是漕帮的朋友到了,老朽姓李,是这李家老店的东家,亦是在帮的兄弟,多问一句,这位爷可是津门人氏?”

    “好说,在下正是津门入帮,在帮里,头顶兴,脚踏大,怀中抱着礼。”

    “敢问一句,您什么蔓儿?”

    “灯笼蔓儿。”

    一番切口对下来,掌柜的知道没认错人,二次起身见礼,态度上,就热情了起来。“赵二爷,果然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方才多有慢待,您老可别见怪。大当家的匕首,只有一把流在外头,她给我们下过令,持匕首的,就是她的大恩公。当初在津门,要没有大恩公帮衬,大当家的性命难保。想当初小的要不是有大当家护持,早就没了性命。您救了大当家,就等于是救了我,咱就是一家人。您这次来,是烧香还是请仙?”

    烧香指为入伙,请仙意为告帮,赵冠侯摇摇头“一不烧香,二不请神,我这次是来拜佛的。前些天临城的大买卖,是咱做的吧?我也不和大掌柜藏着掖着,这次过来,就是来谈这件事,当个说合人的。”

    那老掌柜神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了笑脸“哦……是怎么个事啊,那小的可做不了主,这事要跟山里回一声,听山里是怎么个想法。您老人家受点委屈,先在这忍一宿,有什么话,得等明个天亮再说了。您想吃什么,就跟小的说,咱是大镇店,上好的酒席,也做的出来。小的孝敬您一桌,也是应当。”

    赵冠侯笑着告了谢,从褥套里,将两支手枪以及子弹带,外加一柄腰刀都拿了出来。他既说是拜佛,就是要拜山,按江湖规矩,身不得带寸铁,以示无暗算之心。是以将这些武器全都拿出来交给大掌柜,又与其攀谈起来。

    “老掌柜,您是山里的耳目,眼界自然是开阔的,有些话我不方便和山里说,也方便跟您说。这次的买卖做的……不好。火车不是不能劫,但总要选好了再下手,要是货车还好,客车能有多少油水,你们怎么就想起打它的主意了?过百洋票,动静闹的太大,官府就算想不管,都不可能。一旦发大兵来攻山,又该如何是好呢?”

    老掌柜的取了茶壶,倒了两碗热茶,与赵冠侯对坐喝着茶水,又吩咐着伙计去叫菜,这才说道:“赵二爷,您既然是我们东家的大恩人,在津门天罗地网里,把我们东家救护出来,又是在帮的人,那咱们就没必要绕圈子。我们这次,确实案子做的大,闹腾的动静也大,可是非如此,又怎么震住毓贤?不震住毓贤,山寨又该怎么活下去?”

    他喝了口水“毓佐臣自从任了山东巡抚,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就都没有好日子过。这个人心太狠,手段也太毒,杀起人来不眨眼,就算是生员举人,只要沾上边,也一样有被他弄死的,何况我们这些真绿林?以往遇到官员剿匪,好歹凑些钱给他,大家相安无事。毓佐臣却是个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不但自己不贪钱,也不许手下收礼关说。就算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若是为别人说话一样没有好果子吃。这条官道就走不通。大家就只能玩命,他的勇营四面兜杀,手里又有不少洋枪,山上的日子,也难的很了。”

    按老掌柜所说,这次抱犊崮劫车,实是在官府剿匪压力下,不得不如此的自保之道。匪徒以往靠着和官军互相勾结,打的是默契仗,加上自己马多,马术亦精,总能自保。

    可是毓贤颇有将略,用的是当年剿捻匪的办法,逐步推进,自外围向里圈合围,四处修筑工事,使马队难以腾挪。其用的将领,乃是登州总兵,老将夏绍襄,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用兵极为出色,并非山寨响马所能比。抱犊崮抵挡不住,很吃了几次大亏,眼看山寨都保不住。

    不知是哪一路朋友,给孙美瑶出的主意,********,要求招安。上次抱犊崮买械失败,虽然钱财上没受损失,可是武器上大有问题。洋枪十分有限,洋火药也少。

    如果这次可以借着洋票,先向毓贤要到一批粮饷军火,抱犊崮就有了和官府周旋的资本,为了劫车,那位朋友也出了不少力。既派了部下帮忙,还和官府的内线取得了联系,把火车的情形搞的透彻,孙美瑶号召了周边几路匪徒联手行动,这才做了一笔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