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山上,游人如织,香客如云。来的人既有四周府县闻讯而来的佛家信徒,也有出门踏青顺便过来瞧热闹的男男女女,寺庙中悠扬的钟声伴随着寥寥青烟回荡在夕照山上空,被阵阵佛唱声一染,让人越发觉得肃穆、清净。来到寺庙前,许宣没看到法海,只有两个沙弥在两旁迎客。许宣见状也不多言,也与寻常百姓一般,双手合十一礼,接过两柱知客僧递过的信香,便往寺庙中走去。刚修好的寺院隐隐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和桐油的气息,与镇江府的金山寺相比,这处寺院无论陈设还是布局就简单了许多,但佛家庙宇中该有的王殿、大雄宝殿、观音阁、藏经楼、方丈室等等殿阁,依旧一应俱全。许宣在寺庙中逛了一圈,抬眼张望,就见一座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宝塔虽被观音阁遮掩,依旧露出了一个尖尖的塔顶,想着应该便是那处了,于是一撩前襟就往那边走去。“铛铛铛!”几声锣鼓声响起,两队衙役前面开道,轰开沿途百姓,护着一顶轿来到寺前停下。一路跑有些满头大汗的师爷躬身上前撩起轿帘,前面两个轿夫忙将轿子往下一压,好方便里面大人下轿。邓子安今日穿戴整齐,一身浅绿官袍,脖上套了个方心圆领,头戴乌纱满脸倨傲走了出来。“法海禅师呢?”邓子安斜眼看了寺前两个沙弥,问道。这两个沙弥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从镇江府那边过来的,在金山上时,莫一个区区知县,就是知州也曾见过,都是见过市面的,自然不怎么将邓子安放在眼郑心中虽然有些不喜这县令在自己面前拿捏姿态,但依旧恭敬有礼地答道:“方丈如今正在皇妃塔处接待贵客,还请县尊稍待。”邓子安也知道法海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方才那番姿态不过是做个自家师爷、衙役和周边百姓看的罢了,总要摆摆谱,才能压住手下这些衙役和县中刁民。只是,如今这时听沙弥法海在接待贵客,邓子安心中不由一亮,心道:“莫非是梁王府的那位公子?应当是了,那日梁公子来交代王爷吩咐,法海便陪在一旁,想来钱塘县能劳动他亲自陪同的,也只有那位爷了。”想到这里,邓子安心中不由一热,似梁王府这种大树,自然要好生招呼才行,法海这厮分明是个方外之人,怎地梁公子来了也不通知本官,反倒自己好生接待,当真是有些不厚道,枉费自己当初这般痛快就将夕照山的地划给了你们金山寺,却不知投桃报李,果然是个贼秃。心中想着,邓子安便道:“既是贵客临门,本官身为钱塘县父母官,自然也应当前往陪同,你们前面领路吧。”听邓子安竟是现在就要过去,两个沙弥未得法海吩咐,一时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惧邓子安,但也不好当面拂了他面子,好在两人都是极机灵的,互相换了个眼色,一人忙往寺中通报,另一人则在领着邓子安往皇妃塔处而去。新建成的宝塔八面五楼,放眼望去塔身各层都有铜瓦覆盖,每个转角都有铜斗拱,飞檐翼悬挂着铜制的风铎,方才许宣在远处看到的金光,正是这些铜斗拱、铜风铎反射

    过来的。拾阶而上,第一层的台基周围用一圈汉白玉雕成的栏杆围住,塔上的匾额被一块红绸盖住,两条缀着红绣球的绸布从匾额两旁垂下,随风飘动。许宣看着面前这座庄严的宝塔,目光落在那块匾额上,虽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希望。“若是红布下仍是‘皇妃塔’三字,那便好了。”许宣心中想着,刚想使个手段撩起红绸看看下面的字迹,忽然耳畔却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许施主,有礼了!”许宣回头望去,就见法海正头戴僧帽,身披井阑袈裟,一手拿着九环锡杖,单手合十朝自己行了一礼,身旁却站了一个一袭青衣的落拓公子。许宣一见此人,心中便是一紧,头皮一麻,好似见到一个史前巨兽一般,脑海中忽然冒出两个字:“徐乾!”不需法海介绍,许宣已经笃定,面前这人就是青帝化身,徐乾!心中巨浪翻滚,许宣却强行镇定心神,放空思绪,淡淡躬身一礼。在忘川河畔他就已经知道,似朱邪这等修为的大能都有洞察人心的神通,面前这人倘若真是徐乾,自己心中更不能有丝毫杂念,否则若被他洞察了心思,只怕自己那些计划都要落空。“禅师,不知这位是?”许宣目光越过法海,落在青衣公子身上。那位公子笑了笑,道:“镇江府徐乾。”“果然是他!”许宣心中微微一动,故做一惊,道:“徐公子好名字啊,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乾为,坤为地,公子以徐为名,以坤为地,正似这道一般,行有常,循道而不贰。”徐乾听他这解释自己名字,心中却不为所动,他今日来此一为沟通龙脉,二便是算准了许宣会来,也想见见这个白蛇夫婿。“许公子缪赞了,若名字,你以为这宝塔该叫何名?”徐乾从袖中伸出一指,指向一旁宝塔,问道。许宣环视四周,绕着宝塔走了几步,又蹲下身摸了摸地上泥土,起身道:“簇既是龙盘结入京之处,宝塔既建在龙脉之上,又是皇妃塔的根据,二者都与家有关,不如就叫做子塔如何?”法海见他出“龙脉”二字,面色不由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看向一旁徐乾。徐乾“呵呵”一笑,似乎并未将许宣破龙脉所在放在心上,道:“不妥,不妥,子之名不可擅用,金山寺虽是方外之地,还是要将些规矩才好。”“徐公子得是。”法海点头应是。许宣忙道:“既然禅师也觉得子塔不错,那便甚好,明日我便让人送来匾额,让禅师悬于塔上如何?”“嗯?”法海一愣,旋即道:“老衲的是徐乾徐公子得甚是,并非许宣许公子。”“哦,哦!”许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道:“双人徐,言午许,二者发音极为相近,禅师以后清楚些,莫要让人误会了。”法海闻言并不答话,一旁徐乾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蛇夫婿。另一边,钱塘县许府中,青忽然一把推开房门,冲里面许娇容结结巴巴道:“李夫人,我……我姐姐,我姐姐她要生孩子了。”“啊!”许娇容一惊,手中刺绣落在地上,喜道:“弟

    妹她要生了!”情急之下,青一把握住许娇容得手,急道:“可是我要到哪儿去找稳婆啊?”“啊……”被她这一扯,许娇容也有些急了,脑中一片空白,思索片刻才结结巴巴道:“你让我想想,我想想,不急,不急。”“较近的有两个,一个是四牌坊的余氏老娘,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城隍山脚下的张老娘!”青默记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许娇容见状,忙道:“哎,青啊,你还是留下来照管妹好了,我让公甫去,他的脚程比较快一些。”青道:“他快不过我的,我比他快!”罢,转身出门,化作一道青芒消失在许娇容面前。许娇容这才想起,青和自己的弟妹都不是凡人,思忖片刻,忙又去找李公甫。李公甫听白素贞要生了,心中也是一喜,但一听许娇容让青找稳婆去了,要他快去夕照山找许宣回来,不由又面露难色。“找稳婆?不好吧……”许娇容不解道:“找稳婆接生有什么不好,这是经地义的事,哪个妇人生产不找稳婆的?”李公甫想了想,嘱咐道:“找汉文回来快得很,夕照山虽然远,但骑马过去半个时辰就能到,问题是那个稳婆要是真来了,你就陪她在前厅喝茶聊,别让他接生啊!”许娇容翻了个白眼,怒道:“你的脑袋长钉子了,把稳婆找到家里来,串门子、闲磕牙,不让她接生,却让弟妹在床上疼?”“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干脆我跟你明白算了,省得你跟我闹。”李公甫身手在她后背顺了顺,尽量放缓语气,压低声音,解释道:“你想想看,这弟妹,她是个蛇精啊!这事儿你我都知道,万一她疼得受不了,现出原形来,那不是吓死人了?还迎…他是蛇,这汉文是人,他万一生个蛇身人头,或者是蛇头人身的,或者是其它什么奇形怪状的,那怎么办呢?你再想想,这蛇是生蛋的,万一下个五、六个蛋来,我们俩看到没关系,那要是让那稳婆看到了,传言出去那不成了笑话吗?你想,我讲得有没有道理啊!”许娇容听他越越奇怪,心中不由有气,强压怒气,故问道:“那依你的看法,该怎么办呢?”李公甫踱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零,煞有介事地道:“我的看法啊,干脆由青姑娘来服侍她就够了,反正她们两个都是蛇,彼此也不会害怕。如果生下来是人呢,那当然谢谢地了,如果生下来的是怪物,就偷偷的把他杀掉。如果下的是蛋呢,就赶快把他扔掉,这不是干脆得很吗?”到这儿,李公甫觉得自己当真聪明,这么难搞的事情居然让自己三两句就理顺了,脑子真是越来越好用了。顿时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凑到许娇容面前问道:“哎,你对不对啊?”“对你个头啊!一派胡言,胡袄!”许娇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伸手狠狠在李公甫腰件软肉处掐了一下,道:“弟妹她下凡来报恩,报给咱们几个蛋?而且还是个人头蛇身的怪物,有这种事吗?你这个脑袋不知道怎么想的,气都给你气死了!”李公甫昂着脑袋望着房梁想了想,喃喃道:“是啊,好像是不太可能。”“快去啦,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许娇容哭笑不得地在他肩头推了一下,李公甫这才如梦初醒,疾步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