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盛夏六月。

    才刚下过了雨,宫道上湿漉漉的。

    一顶四人抬香色小轿轻悠悠抬过丰年宫的大门,顺着麒麟宫广场,往宫内勤政殿去了。沿途侍卫见着,无不收刀入鞘,目视恭送。

    这是贵妃薛氏的轿辇,宫里没人不识。

    麒麟宫是内廷,按说后宫的轿子是轻易不得入的,但自打上年起,陛下抱恙歇朝,不仅将批红的权利撒手给贵妃,如今竟也把听政的权利也允了出去。

    他曾敕喻:除祭祖外,一应会见外国使臣来朝、宫中大典、春夏两汛、建桥修路等事皆托付太子,而余者如官员考绩,田赋税收,开科取士、秋决复议等一年中拉拉杂杂的事,皆由各部官员会同麒麟阁诸阁老商榷,凡有不决,悉听贵妃。

    最后这四个字,对一介宫妃来说,实在是莫大荣宠,以至浣州薛氏一脉,一时间在京师煊赫无匹。

    ……

    锦帐重帷,隔着两拨人。

    头一件议的便是今年的明经进士科,雍朝两年一举试,皆设在秋天,又称桂榜秋闱。科考这样的经国大事,皆有往年老例可循,礼部早早预备开来,阁老们商榷出一份总裁官名录,迟迟未决人选,便拿给贵妃。

    薛蛮子沉吟半晌,往名录上勾了两笔,轻轻道:“乔阁老乃当世大儒,素来秉节持重,又爱惜人才,不妨再辛苦一届;上届状元柳翰林虽年轻,一手诗赋却颇得年轻士子的喜欢,想来也堪当此任。就叫他们一老一少做这个总裁,各位大人如何如何?”

    抛却这份名录背后那么些弯弯绕,这二位的确是上上之选,万全之策,阁老们也道贵妃灼见。

    ……

    又议了点杂事,抚北军请加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兵部把周子衿的呈文转给户部,却被户部尚书直接驳回——这笔银子给还是不给,阁老们议论纷纷:

    “回禀贵妃娘娘,非也不是户部不批银,实在是部库空虚得紧。不算冬天德州闹雪灾,单说今年开春,平青二州发桃花汛,赈济灾民是一宗,太子殿下又批了两百万两,买粮种发到百姓手上,这是另一宗。还有五月节拢共给各路宗室王侯公爵发了两千万两过节银子,眼下各部又等着支俸银禄米,部库着实紧巴巴的,掏了掏底儿只剩下五十万两,预备着夏汛治河,还有万寿节使。”

    “自打上年周将军在戍北圈地,养马练兵,又北征突袭塌它,朝廷一路也没有短了他的粮草,三百多万两军费,真金白银不掺水的,不说比往年、比地方州府上的藩军,就是大公主手底下的飞鸢骑,也没这个犒赏法儿呢!”

    “张阁老这么说就有失偏颇,咱们大雍连年挨塌它人袭边侵扰,北征实乃振奋民心、军心之举!臣以为朝廷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北征振奋民心是不假,可周将军纵容手下肆意屠杀草原上的无辜流民,也是真!民间早有汹汹流言……”

    “是啊,北境都在传,大雍出了个杀神将军,战场上不论妇孺,皆斩于枪下。如此有悖天理人道,恐将引大难临国啊!”

    “……”

    薛蛮子按了按眉心,“周将军的事,等他班师回朝,自然会向陛下自陈,是赏是罚,届时诸位大人亦可以向陛下谏言。将士们在外头行兵打仗,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二十万两,又不多,不拘哪里省出一抿子,就够了。”

    阁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沉称是。

    一时散了议事,众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