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头最是热闹,除了形形色色赶集的人,还有叫卖的小商小贩,挎着篮子的姑娘阿娘。

    草鞋磨脚,洛知粟走了这一路,脚底磨出了几个大水泡,脚一落地便钻心的疼。他坐在台阶上歇脚,前头是一个馄饨摊子,摊主是个高挑白净的女子。黑发藏于蓝色扎染布的头巾中,未施粉黛的脸清秀大方。

    那女子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手中握着和她脸一般大的大勺。一勺起一勺落,起起落落间,便是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酷暑炎夏,又正值烈日当空,馄钝摊上的火炉燃着炭,红艳艳的。煮馄钝的大锅里热气一阵接着一阵,看的人心都烧起来了。可就算再热,她的摊子前都围满了人。那些小伙子大汉子满头大汗的围在一起,等着一碗馄钝,脸被炉火烤的通红,眼睛却自觉隐秘的打量着貌美的摊主。

    周围卖粥的摊子也好,卖甜水的摊子也好,都习以为常的做着自己的生意。

    都是市井小民,为了生计,一个个恨不得使出浑身的解数。是以,对于所谓的馄饨西施,他们并不多加议论,并不会像巷子里的老妇人一般指指点点。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若是他们有那般的样貌,他们也会这么做。

    和银钱比起来,名声是真真不值一提。银钱能让你活下去,而名声,只能让你带着赞誉死去。

    人都没了,谁还计较那些?

    馄钝摊的摊主并不是一个人出摊的,她还带着自己的女儿。

    小姑娘三四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她穿着一身蓝布的花裙子,稀疏的头发微卷,发尾微微泛着黄。那本就不多的头发用两根红绳扎起来,看起来越发的少。

    她的脸上有小小的一片雀斑,眼睛又大又亮,小嘴红艳艳的吃着馄钝。

    那小姑娘就坐在洛知粟对面。

    她使不明白筷子,就趁着母亲忙碌的时候,偷偷用手去抓馄钝吃。手上、脸上、衣服上,全部糊上了混沌的汤汁。

    她几次打量洛知粟,却在洛知粟看向她的时候,慌张的将头低了下去。然后又满脸好奇的抬头偷瞄他,终于目光相接,小姑娘冲着洛知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洛知粟看见她缺了两颗门牙,肉粉色的牙龈冒出了一点新牙齿的影子。

    “伯伯,你吃馄钝吗?我娘煮的馄钝可香了。”

    小姑娘趁着人多偷偷溜到了洛知粟面前,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洛知粟摇了摇头,本想笑笑,可是想起了早晨涂在牙齿上的墨汁和故意留着的菜叶就收敛了笑意。他看着小姑娘,用还算干净的手摸了摸她的辫子,“伯伯没有银子,买不了馄钝。小丫头快回去吧,待会儿你娘看不见你,该着急了。”

    小姑娘站在洛知粟面前,有些为难的扯着裙角,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小声的问,“那……伯伯你做什么要坐在这里?”

    “伯伯在这里歇歇脚,日头太大了,伯伯要热晕了。”

    “伯伯,你可以……可以不要在这里吗?”小姑娘用手捂着脸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捂着脸,害怕的说道,“因为别的叔叔伯伯都说,有……有伯伯这样的人在摊位旁边,就没有生意了。”

    “我觉得伯伯一点也不脏,是很干净的伯伯。可是、可是娘跟我说,我们要和别人一样,就算和别人不一样也要悄悄的,不然我们就不能在这里摆摊了。所以,伯伯可不可以去别的地方歇脚啊。”

    洛知粟也没管牙上的菜叶子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是温柔的说道,“好,伯伯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