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襄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对莺奴和秦棠姬之间的情谊感到惊讶。她从上官武口中听说过这两人的关系,据说秦棠姬发起脾气来时常殴打莺奴,这姑娘连反抗都没有。而且莺奴好像对她唐襄的认识也还不足,蚀月教里哪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莺奴拉着对方的手臂僵住了。

    唐襄便换用更为柔和的声音说道“那好吧。你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莺奴虽然知道自己不出六年定然成为教主,但此时却又不敢在唐襄面前坐下。她意识到自己方才失礼了,可是惊恐中不能开口。唐襄将她拉到椅上坐下,柔声说道“我是来接你回湖州的。”

    她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我不去。”

    唐襄的眼中便流露出一种恍惚的神色,失语片刻后突然回过神来,说道“……你知道么,当年我要带棠姬回霜棠阁,她也是这么回答我的。她说她不去。我记得她八岁时去过霜棠阁,那时……那时她丧了父,随后直到今天都没有再去过那里了……你连这话也跟她学来了,当真是她的徒弟。”

    莺奴颤声道“你知道我的师父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霜棠阁了,不是因为八岁时的事情。她若是要回蚀月教也是回这里来,唯有在长安才能安心做教主。我在这里等她。”

    唐襄垂了垂眼帘,无奈道“带你回去是为你好。上官阁主来信了,说先前有人在吐蕃打听到你要回长安,他怕你敌不过长安的这名对手。信是半个多月前到北方阁的,我即便当即通知霜棠阁,他带着援兵赶来也还要一个月之久,不能这样劳动他。趁着你刚来长安的风声还没有走漏,我派人送你回湖州是最安全的。”

    莺奴知道上官武所说的这名对手是谁,也猜到了他担心两人相遇的原因。即便没有从唐襄的话语里听出一点敌意,她仍然回绝道“我不去。你也是蚀月教的人,怎么不知道三十六灵游戏的玩法呢,只要我和鲛奴同时活着,总有一天会相遇的。”

    唐襄听出了她话里的刺。莺奴真会回去见上官武么,当年也是上官武送她去了昆仑山的。但是这少女当年离开北方阁的时候是怎么说服了上官武的,她后来也从上官武那里听过——莺奴说“我还会回到阁主身边的”。

    她果然回了阁主身边,只不过是回了秦棠姬的身边,因为那时候她也算是北方阁的大阁主。这也能说是兑现了诺言吗?

    唐襄焦急地说道“阁主会替你想办法除掉鲛奴的。他在江南找到了能杀鲛奴的人,我送你回去,你就能安然无恙地当上教主了。”

    莺奴皱了皱眉头。师父留给她的试题,难道能让上官武替她完成吗?她知道让上官武替她杀掉鲛奴、她再杀上官武会是最省力的捷径,师父也不会在意解决问题的过程;但她受过骊奴的委托,此行一去并不是为了杀掉鲛奴,而是让他从游戏里解脱出来。

    她不能让上官武杀了鲛奴。

    “我不去。”

    她第三次说出这三个字。说完这三字,她就从椅上摇晃着站起,甩开唐襄伸出来拉住她衣裳的手,向庭院的门外走去“我在长安有要事,办完了师父就会回来。你若是缠着我不走,师父回来之后你就活不成了。”

    唐襄讶异中笑出声来“我是蚀月教的二阁主啊,怎么会让未来的教主身陷危难?”

    莺奴转过来正色看着她,朗声说道“凭你和上官武也能救我吗?我没有轻蔑的意思,但救我确实比你们想的都难。鲛奴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自然会常回湖州,因为玄机在那。”

    唐襄被这话一时镇在原处。她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莺奴是个胆怯怕生的少女,上官武也好,鱼玄机也好,都说她性格温柔近于软弱,仁慈近于泛爱,她没有想过莺奴本尊是这样的个性。难道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的性格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吗?

    若是按照她方才说话的这种架势,上官阁主所说的“她是未来的教主”一事,大概是妥了。棠姬本来短命,还未坐上教主宝座时,教内就在讨论棠姬之后会是谁做教主了。黄楼的后事结束以后,上官武就对她坦白了莺奴的事情,说秦棠姬死后,这名少女将会是新的教主。在那之前她也听说过莺奴的种种事迹了,只是没想到她的命途兜兜转转,离开上官武之后竟然成了秦棠姬的弟子——从哪边看,莺奴都是名正言顺的新教主,教派里再不会像过去那样,为下一代教主是谁而闹得乌烟瘴气了。

    而且最好的是,莺奴也不像她一样推辞这种荣耀——当年薇主也曾极力想将她培植成新的教主,只是她没有这样的心愿。莺奴很好,莺奴是最合适的孩子。

    唐襄这样想着,看着莺奴的眼神变得放松下来,她点了点头“我随你的意思。若是有什么困难的,随时来找我。”

    莺奴无言地看了看这张脸。唐襄已经为蚀月教操劳二十多年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脸上也透露着疲色。这是个真正能为“蚀月教主”这个人鞠躬尽瘁的老臣,比上官武更可靠百倍。记忆中莺奴虽然不曾真正地踏进过这个教派的门槛,但只是看着唐襄的这张脸也能读出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