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这是庸玛自己的意志,不如要莺奴相信这只是自己自身投射在庸玛身上的愿望。

    这句话真是庸玛说得出来的吗?家中还有一位待产的母亲等着她去照顾,她怎么会选择死在这里呢。庸玛会说出这句话来,也相当于确认了一切都是幻觉,莺奴的心已经完全闭塞,一切的真相都是心想了。庸玛不会同意莺奴杀她的,她口中说出的真实的话语,很可能是失望愤恨乃至诅咒;蕃人对恩将仇报的痛恨,莺奴是知道的。

    但她连思考这些的权利都没有,她只能借着那句求之不易的“杀吧”,闭着眼睛杀下去。

    那一刀拍下,庸玛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口鼻中的鲜血直喷到莺奴的眼睛里去。莺奴也感觉到了这一刀下自己的动摇,数头狐狸奔到自己喉上,扯着她的下颌和锁骨,咬下一嘴的血。但她已经失去了痛觉,只是茫然地提起刀来,任由庸玛吐出的血从自己的鼻尖缓缓滴落到地上,融进人血汇成的河流里。

    这大灭顶幻境中已经不存在不安定的因素了。莺奴以刀抵地,直起腰看了一眼面色惆怅的娘定埃增,他闭着眼。狐狸们感受不到他人的气息,只能朝着娘定埃增围过去,在他的脚下形成一片五色的海,发出似是温顺的鸣叫。

    难道连娘定埃增也非杀不可吗?

    狐的影子也和她一样彷徨失措,向着娘定埃增看去。只要莺奴心中多怀一分心绪,身旁的狐狸便虎视眈眈一分。自己的心绪不可波动,更不能惊扰了大师,使他从无欲的高空跌落回人间。

    莺奴紧紧盯着对面,对方阖目念出一个字来

    “杀。”

    莺奴其时已明白一切的指令都来自自己心里,这个“杀”字只是借了大师的口说出,可她没有选择。

    挥刀而去的时候,心中与其说是坚定,不如说是恐惧和伤心。幻境中的杀难道就不是杀?娘定埃增在幻境中打飞益喜旺波的时候,不也流了眼泪么,一切的七情六欲仍是真的,梦中的伤心事也是伤心事!

    那一刀拍去,横着落在娘定埃增的太阳穴上,大师随即痛苦倒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鲜血一直染到膝盖下,踩在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长发上沾了血,与灰尘和汗黏在一起,甩到背后留下一条一条鞭痕般的血迹。

    桑耶寺里除了她自己,已没有实体了。只要她能斩断最后的情丝,将自己的色身也化为可以抛弃的容器,只以容器杀人,狐狸就不能反击。可是活着的人要如何完全抛弃情丝?像她刚才这样杀戮,一停刀就被无穷无尽的罪感淹没,罪感也是情丝,她不能不连罪感都没有啊!如果成佛是连罪感都可以丢弃的,菩萨岂不血腥,这就成了谬论了。

    真正走出了大灭顶祭的人定然会对佛家的教义产生质疑,或许那就是狐的目的;可她也对这祭祀中的所有人下了必死的指令,所以要那觉悟何用?

    大灭顶祭到底是为谁而祭?

    她将沾满了鲜血的薄刀拖在身后,重新回到狐的对面来,与之相对而坐;她已经满身是血,而狐的衣衫仍洁白无瑕,连灰尘也未曾染上。莺奴坐下了,脑海中的罪感和哀伤不能平复,满地的狐狸开始绕着她走,不停地凑上来,舔她流血的伤口。她不去顾及,只是坐在原处流泪。

    狐开口了“还没有收尾呢,莺奴。怎么不修到完满?”

    莺奴说道“我并非做不到,只是此前还有话要问你。”

    对方笑了“你想问我是谁,但我说过要你别去记起。”

    她轻叹道“我已经帮了你,人之将死,为何不满足我呢?”

    狐的那头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斟酌,也像在怜惜。过了片刻,那与莺奴本来呈现镜像般对称的影子睁开了眼睛,对着泪眼模糊的莺奴缓缓说道“我的名字是狐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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