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罗栋指使这群人向王府门外进发,自己也走在队前。莺奴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踉跄走在最后。

    她只要睁眼看着人群走在前面,便不可遏制地想要冲进去殴打他们;但湊罗栋又要她别去闭眼,她不得不张眼跟着队伍。他究竟为何不允许她用银针封住自己的穴道,来抵挡蛇奴的蛊毒呢?

    莺奴就这样拖沓着步子走在队伍的最后,路上不停抬头去看前面走着的这五六十位蛊士的神态,只见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双目如同熄灭的烛火;脚步僵硬,双腿就像锈蚀的铜柱。这群人跟着湊罗栋迈出王府大门,虽然发狂的平民就从他们面前狂奔而过,但彼此好像都没有发觉对方,仿佛那银针令人瞬间隐形了。

    她微微一惊。

    莺奴期待跟在最后能够稍得庇佑,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走出王府门。然而只是刚刚随队伍汇入大街,就马上有人从她的身后狂风一般呜咽着疾速靠近,一棍子朝着莺奴后背打来。

    也许是被那好斗之毒激发了最细微的感官力,扫来的木棍还没有接近莺奴的身体,她就已经感受到了身后袭来的微风,转身一把捏住木棍,将之远远甩开;随后,她伸出双臂捉住上前袭击她的平民,把他大力掼到路边,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气恼的哼声,好似一头发怒的小狼。

    如此看来,这银针只能屏蔽中针的人,那为何湊罗栋未曾刺入银针,此刻却安然无恙?

    于是她转头朝着队伍前部张望,只见湊罗栋躲在人阵的中间,以这群隐形的蛊士作为屏障,而指挥队伍则都靠口中发号施令。莺奴初时郁闷了一阵,不愿用这群士兵作为肉盾;但最后还是学着湊罗栋的样子,钻到人堆里躲藏起来,将自己掩埋在人头里,如此来躲开路人的攻击。

    但看到这情形,她心中的疑问也更深湊罗栋既不让她用银针自保,也不愿用银针保护自己,这其中一定有蹊跷,这根银针背后还有秘密。

    蛊士半百余人,提着水桶快速向羊苴咩城东北角上移动,脚步声可震天;莺奴混在人群中,抬眼去看火势,此时竹楼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已经映亮了东北角的天空。

    这队士兵一路穿过街道小巷,身边擦过不知多少中蛊的民众,却始终无事,仿佛果真瞬间化为无形。莺奴夹在他们中间行走,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群鬼魂之中,像一阵风穿过羊苴咩城,也掠过那嘈杂疯癫的狂奔的市民们。

    可这人阵之外的世界果真是实在的么?他们是唯一的一队鬼魂么?

    等一行人安然抵达东北角的火场时,士兵们纷纷散开,抬着水桶上前灭火,湊罗栋和莺奴也就从人群里挤出来。而这片火场附近早就没有其余活人的踪迹,两人也不必担心遭到攻击了。

    莺奴来到火场,身旁的士兵迅速解散,她从纷乱的队伍里钻出,脑袋还有些胀痛,呆滞地直起身来环视忙碌的苴子兵们。只见这群士兵分散到火场之后,一个个勇猛异常,好像命已不是自己的——一些人抬着水桶径直冲进火势最旺处,脚步中没有一丝犹豫;还有人冲入火中、将手上的水浇下以后见火仍然没灭,竟用自己的肉身去扑,衣裳和头发瞬间就消失在火舌肆虐之中,而他们却没有一点退缩之意。

    莺奴凝视着这群蛊士扑火的模样,被这奋不顾身的气势吓得一时无语。中蛊的人竟会变成这样!那灵魂和精神都好像已经脱离了身体,而完全属于一道“命令”了。

    她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一阵,转过头去搜寻湊罗栋的身影。湊罗栋抱臂立在火光照耀不到的远处,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莺奴大步迈去,站到湊罗栋的跟前;本想问些什么,却又想到自己其实听不见声音,张口结舌了好一番。最后她脑中来回思虑了片刻,实在忍不住,高声道“小王为何不肯让我用银针封住自己的穴道、也不对自己用银针呢?”

    湊罗栋见她这般双耳不聪、只能扯着嗓子直喊的模样,首先皱了皱眉,用口型说道“你看着我。”

    莺奴不耐地看向湊罗栋,只见他张口绵绵不断地对她说着什么,双唇不停蠕动;莺奴紧皱眉头去看他翕动的唇,那不断变换的形状就像极速变化、难以揣测的风和云,令她不知不觉中渐渐入神。

    莺奴疑惑于湊罗栋为何突然对她做这样的动作,专心去看他口中所说的到底是什么话语,却并不能读出字句来。湊罗栋越说,她越是困惑,因烦躁而头痛不已。

    她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去看湊罗栋的嘴唇,这头痛便更甚,逐渐化作一丝细细的钻心之痒,在脑中来回撞击,如同万蜂齐舞。万蜂共鸣,逐渐形成一阵模糊的远音,时左时右、若隐若现地飘忽在她脑际。

    莺奴抬手去拍打剧痛无比的脑额,双目痛苦地紧闭着。湊罗栋见状,立刻将她的双臂掰下,继续强迫她紧盯着自己。她睁开眼睛时,眼白里都充盈着血丝,极其勉强地隙着眼睑,如同快要被暴打而死的囚人。

    莺奴被迫继续看着那双翻动着的嘴唇,脑中此起彼伏的蜂鸣声继续大作不止,惹得她精神几近崩溃。湊罗栋到底要对她做什么,这又是一种什么法术?难道他还有另外的蛊惑之术吗?

    她忍受那阵蜂鸣声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感到这声音逐渐变得有规律了;她恍惚之中惊异地抬了抬眼皮,随后更明晰地听到了那阵脑中之音的话语这蜂鸣不是莺奴的头痛导致的幻觉,这是一句完整的话。她继续集中精神分辨了一段时间,那蜂鸣渐渐变得清晰,能听出抑扬顿挫的声调;再听,就能听出模糊的字音,再是只言片语,最后完全听明白湊罗栋的话语了他说“你看着我,定能打开心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