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会次日照旧举行,这第二日果然如先前所料,奇珍异宝更是多不胜数。天枢宫主只有一位,毕竟只能选一个夫家;多的是不求美人、单为炫耀而来的应邀者。一时西馆晒场上,如同两百只孔雀开屏,端的是争奇斗艳。

    还有昨日那卖篦子的汉子,今日又来了,这回带了别的好物。房瑜骂了他一通,但最后又掏钱从他那给黛黛买了支碧玉簪子。

    莺奴向人借了顶幂离,坐在西馆阁楼上,按照鱼玄机对她说的,偶尔现身片刻。鱼玄机不想来看,乃是有她的道理的;眼见这地下喧喧嚷嚷的人,都是为了女色名利而来,不禁让莺奴颤栗。这样多密密麻麻的求欢者,令人窒息,纵是翩翩蝴蝶,两百只也足以吸干人了。

    到了第三日,总算是会完了所有来客,芳山手里的彩礼谱,竟有三册那么多;留在西馆的财物,也放满了整个大厅,只可惜芳山不收活物,怕一夜养死了不好交代,因此把那金桂凤凰鸟和银毛狍子当场退回去了。夜半时鱼玄机也总算从幕后出来,关了西馆的门,一副要大审讯的模样,逛蚕房似的蹑着手脚,左看右看。

    莺奴、芳山和鱼玄机三人便在这西馆里斟酌着彩礼的价钱。芳山已经选了一些,勾出来一件件指着让鱼玄机过目。

    若是仅看价值,有个泥婆罗僧人送的释迦牟尼舍利塔最是稀罕,据说是替国王献的;通体黄金制成,有两扇镂空的花窗,打开来,里面存着八颗五色的舍利。鱼玄机看了两三眼,觉得这舍利塔只是死人骨头、他山之石,让芳山把它从谱上划掉了。

    再看诚意,湘南有个榨油大户,送来了家里珍藏数百年的红玉编钟,据来使说是某代楚王奢侈,非要雕一套,雕成后又因为玉钟太过精致脆弱,没有乐师敢于演奏。鱼玄机看了哈哈大笑,上前左右端详了好一阵子,回过头来对着芳山佯骂道:“一个榨油的,收藏着这样风雅的东西,一看便知是祖上盗了楚王的坟墓了。你也不好好读书,芳山!这红玉编钟垂拱年间已经送来给那时的宫主看过了,记在彩礼谱上,有画儿的。人家退货的东西,我怎么要得,丢死了人。”于是也划去。

    再下来就轮到一套三件琉璃宝石璧。芳山的眼力厉害,认为这是古书上失传很久的伏羲女娲璧,具体做成的时间不清楚,但应当十分久远,模样特殊很难仿制,眼前的大概就是本物。鱼玄机走到这套琉璃璧前面的时候,颇为反常地坐下来盘起了腿,拿起那三只琉璃璧一个个抚摸过去,对着光看、背着光看,似乎十分在意。

    芳山见宫主如此着迷,笑着说道:“这是紫阁送的。”

    莺奴听了也是身上一震,她一直看重这家的反应,连连问道:“是要给谁求娶,合适么?”

    芳山道,那来使说是为紫阁主人的孙辈求娶,正房的夫人,心意很诚。

    鱼玄机坐在那里闷闷地说,能把这玩意搬出来,确实诚心。

    她又看了几回,撑着脑袋说,不如就这家?

    片刻又歪着头考虑不好。

    莺奴一直想要为她求一个舒适的归宿,可等她亲口挑选完了,又忽然觉得十分悲凉,终于明白鱼玄机要走了。但她也在心里念着,杭州而已,来去一日罢了,不比天枢宫远多少。

    鱼玄机兀自思虑着,提溜着那几枚璧看来看去。她手不正经拿,好几次滚落了那琉璃璧,看得芳山胆战心惊,生怕她砸碎了宝贝。鱼玄机见她大惊小怪的,嘻嘻哈哈地说:“这个不是烧出来的琉璃,是天造的宝石,摔一两下摔不坏的。这年头已经没有天造的琉璃啦!你们平日见的那些琉璃,除了天枢琉璃……唔,这天枢琉璃或许也可以说是天造的琉璃……除了天枢琉璃,都是吹制的,就是些砂子石头,贵在那点柴火窑子罢了。但是这个……这个竟是真的宝石……”

    芳山在一旁问道:“那宫主喜欢这家吗?”

    她很为难,嘟哝道:“要是能向他们借来看几天就好了……”放了琉璃璧,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赖着,片刻又直起腰来拿着璧看了。芳山笑道,宫主明明是爱极了这套琉璃璧。

    鱼玄机模模糊糊地说,你不懂,我不是爱这套璧——就他们家吧。

    说着,把琉璃璧往地上一丢,仿佛扔掉什么重担似的,跳起来走了,连莺奴都没有理会。芳山长叹着蹲下身去,把三只琉璃璧收好,似是伤怀地说,这就挑好了。好像在集市上买小物什。

    莺奴也很难过,目送她消失在门后面。她和芳山一起坐在地上聊了片刻。她做教主前,从来没有与那么多人打过交道,虽然以前从书里看来过很多世情,但是做了教主以后,总还是有许多惊人的发现。没有人可以说,上官武死后她觉得很孤独,现在芳山在她身边,她也要抓着说一两句。

    不与鱼玄机说是怕惹她烦。她恨听男女之事。

    芳山坐在那冰冷的地上听她讲,觉得教主的言词寂寂,想起之前在西阁小书堂后面住,有人经过的时候正在讲莺奴,说“我们夫人还在长身体哩”,是背地里怀疑她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