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真的想不到,假如从这扇门走出去,迈三步她就能想到。上官武当年未能拼死杀掉李侨,薇主亦是;假如她知道李侨不但杀了鱼劫风,多年后还杀了棠姬,薇主怕是承受不了的。

    他们沉默了片刻,唐襄起身为他搬来一把椅子,而上官武一直没有再说话。唐襄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他絮絮说道,尽哀若是令你好受,你便在这里哭一哭好了。而蚀月教总不会倒,你也还要好好活着,莺奴还需你助力,众人都需在这世代交替时有亲切的人继续主持事情。

    他始终是呆呆的。唐襄真的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早些时候甚至责怪他涉世太久失了真情,此时才知他并非冷血,只是一直掩藏。她接着问他一些未来的安排,也问莺奴的事,他都不作回答。她皱着眉头替他将乱了的鬓发草草整理一下,继续陪他坐了一刻,最后悄声开门走了。

    唐襄回来,到过去熟悉的部门查看了一番,探视了几家旧日关系不错的弟子,见众人都十分安好,她当然放心——有上官武在,自是不用她操心的。再看继位式的筹措安排,也与她心里想的没有太大出入,若是一切停当,最早明日傍晚就可以交接,她只想早早结束这些事,立刻回到长安去,这些热闹都跟她没有关系。

    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很想回到棠姬旧日那所在长安的宅子,那里大约还是寂静的,正适合她这样寂静的人,假如后半生无人问津,那么她就会一直住在那里。

    二阁主的馆阁为她空着,她没有再去见莺奴,径自回到旧居歇下了。她一直觉得十分疲惫、极其疲惫,总想要长久地休息。

    教内已请人算了卦,称近日的吉时在廿八的申时,若有什么大事,应当此时举办,而那是后天的事。唐襄于次日正式拜见了莺奴,就在教主阁底层的海棠林前面——这也是二十多年前她正式拜李深薇的地方,自那以后,阁主入职前都要在这里敬拜教主。

    三拜而毕,莺奴自去了,她还有旁的要事需处理。唐襄则留在原处徘徊了一刻,不经意时发现教主阁四周的海棠林里挂了许多吉符和彩包,初时尚不知所为何事,凑近了俯拾端详,乃至见有小儿的绣鞋,似乎才恍然明白什么。

    她心中浮起一丝不可思议的愤怒,然而放下手中的吉符却又茫然失措了,好像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无形的剑,而她现在却不知道该杀向何人。

    更可恨的是,一旦注意到了这些小物件,睁眼闭眼间就能发现更多,树杈屋檐、柱础石门,处处都摆着这些小东西。她愈加不能忍耐了,举手抓下了几个,像是逃难似的踏入教主阁后的小庭院里。那里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她盼能在那里得些安宁。

    倒确实让她躲过了那些小的折磨,但她走入庭院的第一刻,看见的就是那水池里艳光四射的金莲花;那原是种了她生日花的地方,现在连一朵也无处栖息。

    唐襄就站在水池前,就这样无声地积攒了片刻的愤怒。莺奴在北方阁短暂出现过之后,阁中也莫名长出这样的花来,据长安的长老说这花儿建中年间也有过,本以为阁中要迎来圣人。她后来私底下推算过,那便是上官武后来对她说的、秦棠姬收养莺奴为徒的那段日子;蚀月教内的女儿各有其花,莺奴之花不实而华,真真是天降圣女,她无从嫉妒。

    因深觉自己没有资格妒忌,她反而更加痛苦了,忍耐了一会儿,趁着四下无人,跪下膝来,伸手尽力地拔起水里莲花,想看看它的根基究竟长成什么样。

    ——她费力拔着,但怎样也扯不断它的根茎,只是把满池的莲花都向着自己拉拢了。水植的长茎上满是粘液和泥,不多久她就把自己弄得十分狼狈。在这种混乱中,她掉起泪来,且气得满面通红,她把这都怪罪在这摊莲花的盘根错节上。

    就在那时,她听见身后响起了上官武的声音

    “二阁主在此做什么?”

    她当即用手抓去脸上的泪,装作是抹汗,转过头去喊道“襄裁一些花送到宴会上去。”

    说着,她急急将拢到怀里的烂摊子收了收,掐下几朵来抱在臂弯,把其他的残叶乱茎一把推到水里,连着方才拾的几个绣包和吉符也落进水池,就那样醒目地漂浮着,这一幕令唐襄忽然动弹不得。上官武的步子近了,走到她身后时说了一句

    “这东西怎么这也有了,谁扔在水里?”

    说着,他弯下腰去捞起一枚绣包,翻来覆去看了看,只不多时,他就反应过来,将目光移向唐襄。这东西不是别人放在池里的,是唐襄扔的。

    她怀抱着那束花一动不动,也不抬头看他,只压着颤抖的声线说道“你知道这东西是他们给谁求来的?”

    他居然一时语塞,回答时声音都变轻了“是为莺奴求的。”

    唐襄的质问就听得出愤怒了“求子之符难不成还能送给未出阁的少女么,她莫不能以一人之身怀胎生子,你再说这是为谁和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