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对莺奴说起,说在伏羲女娲的这个传说里,抟土造人与兄妹婚和或许是并行不悖的,这两种故事同时存在。而在她的生育中,生与杀亦无先后,一个人同时是活着且死去,而且这个人是谁,亦不确定,唯有它的死被“看见”,才终于确定紫幽到底替代了谁。

    而这第一胎是男孩,她其实在即将生产的那几天已隐约想到,因为“假若造人的是一名男神,他必先造一个男人”。这亦正与莺奴的母亲首先生育两名女子的道理相同,紫岫必先按照自己的模样,捏造一个男身。

    莺奴听到此处的时候已然惘然,虽则有意不再想起,她仍然记得她与紫岫曾有一夜欲图跨越某种禁忌,而他们结合若有实,所得之胎又会是男是女呢?假如这样想,连“鲛奴”这个形象那一夜出现在石舫上都不是意外了。她的真实、幻想,未来、现在,确实出现在同一个地点,这就是鱼玄机所说的“并行不悖”,这就是活着同时死去,是男人同时是女人,是母亲亦是女儿,是父亲亦是夫君与兄弟,一切的影像都重合在一起,这就是莺奴。

    她思绪还漂在远处,鱼玄机沉沉道:“——你可以杀她了。”

    她明白鱼玄机说的是那个胞姊、无名的宿敌,现在已经有了被杀死的可能。

    “她也终于可以杀我了。”

    “如若如此,你先于她杀死幽,便不会死。把他留在你身边罢。”这句话竟从他的母亲口中说出。上官武替她从兵库里寻来一把刀,鱼玄机以自己的身体打磨刀刃,现在将这把刀送到莺奴的手里。

    莺奴呆住了,眼泪当即涌满了眼眶,然而并没有回绝,只很轻很轻地说,那你好好待他。指的是紫岫。

    鱼玄机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对莺奴说起的是另外的故事,她自己的故事。在亡市终点的宝树温泉,天顶绘制了一名被抬在辇上的女子,抬辇之人额上各带红痕。当时入地宫的目的,只在抢夺宝印,情势紧张,她一时没能意识到这幅壁画背后可能的寓意。而现在回想起来,这辇上的女子为何不能是天枢宫主本人呢?

    历代宫主从来没有留下画像,这怪事她常挂在心上。不但如此,就连文字也没有。天枢宫主们的额头上,也有这红色的伤痕吗?

    如若她们也有,那就是鱼劫风要去苗疆寻找幽鸾的原因。这样一来,地宫里描绘的那幅画面,不但意味着观音主奴的交接,也意味着天枢宫主的更替。不知父亲当年如何得到这天启,而结局却与壁画相合。

    想到这件事之后,她倒更颤动了——假如那时候秦棠姬或李侨杀了她,观音主的身份或许真的就旁落了。她不愿意让这权力旁落,所以当然想有自己的女儿,但这一胎却不如她所料,落了空。

    她少有失算的时候。

    生育令她们面对着更复杂的战局。而一朝分娩对别的女子来说,本该是如释重负的事情。

    七月的时候,她们收到霜棠阁的信件,说唐阁主六月初三也生了一个男孩子,倒是比鱼玄机的公子大半个月。母子平安,但没说起孩子取了什么名字。唐襄自己写了一封寄来,梁乌梵写了一封,白露浓也写了一封,讲的都是这同一件事。房瑜最是有闲情咂摸品味,对着梁乌梵写的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梁乌梵说起大阁主生产一事,措辞细致且恬淡,书不过五十余字,而从备产、降生到护理事事俱到,想是即便没有亲自去帮,也是多方打听了。全信毕,未有流露一点点窃喜或激动的意味,十分克制。

    莺奴看他独独对梁乌梵的来信这样上心,以为如何,他只说“梁阁主来信,全不问我的死活”,意在次子降生,早把去了长安的好兄弟抛在脑后了。

    莺奴笑说,用不了多少年,霜棠阁的阁主们全都要回来的,你又能跟梁阁主一起喝酒作乐了。

    房瑜的神色就稍有些意料之外的黯然,说道,以后就没有霜棠阁了,可惜了这个好名字。

    蚀月教主坐在他的对面,朝楼外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就是外面这个长安城也会有崩塌的一天呀。”

    这时候,距离长安城的粉碎只剩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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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襄生了小翘这些天早上是很平静的。别看她前些年苦恋不得,心绪抑郁身体孱弱,远不如鱼玄机年轻力壮,但是生育这件事真是不好说谁长谁短的。她生小翘,只用了半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