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阗再来霜棠阁时,上元花灯已除,鱼玄机在湖州住满一月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李深薇病了,于是带着许多参药燕膏来看。见了莺奴,仍然一脸笑意绵绵,说起李教主“思念鱼宫主久了,自然是病了”;“宫主如要再多孝敬些日子也无妨,但家父也想念十三弟,情深难舍,还望教主通融,让阗把袭带回去见一见主人。”言语间只有一意,要把紫袭握在手上。

    莺奴差人沏了茶,让人唤她去了,请紫阗与宫主详谈。对面又是满脸的笑意,说,哎,哎。

    莺奴走了片刻,鱼玄机施施然从厅后现身,披一件粉绿帔子,精纹怪绣的鹅黄大袖,雪发梳得很高,像白塔似的。她翩然落座,用手指搭了搭莺奴剩下的那碗茶,觉得冷了,就不再碰。回头说:“三郎在家侍病,辛苦了。”

    紫阗微笑,走上来慢慢给鱼玄机重又沏了一碗,一边悠悠地说:“阿爷是想姨娘的。”

    她惊得在心中大笑,眉毛都沉下来了,她想不到有比这一句更令她作呕的话。脸上倒还挂着慈容,端起碗来撇了撇茶饽,对着水面照照自己的容颜,没有回应。

    他开口道:“三儿来,还是因为大人病着,虽然近日好些了,身边人担忧,也没个笑脸。他喜欢十三弟笑笑的,姨娘舍得,三儿就带十三弟回去两日,也好让阿弟在榻前尽孝。”

    鱼玄机用手指捻着茶碗的沿,面无表情地说:“你是说,袭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

    紫阗立刻笑道:“三儿怎么敢有这个意思。”

    鱼玄机却不去说紫剑慈的事,话锋一转,说道:“三郎的盐生意还好么?你也在家好些日子了,想也两头不能兼顾。”

    紫阗道:“莺夫人的托付,怎敢轻易忘的。”

    鱼玄机说:“你忙罢,盐生意,四郎家的居纯侄儿帮你看着就是。”

    他听说紫居纯乱伦之事久矣,知道他们关系到底不同。纵然油滑惯了,听到鱼玄机抬手就要把他聚财的宝盆送给紫居纯,一时也还愣了片刻,又笑道:“居纯比我家大儿还小些。”

    “这无妨,怎么了,你与他不亲善?居纯在扬州替霜棠阁做过两三年,信得过些,盐生意不是一般的事。三郎怕什么?十三郎都在你的手上。”这话就将口子撕得很开了。

    紫阗有一阵没有回话,跽在炉前面扇了一会儿火,炭炉烧旺了,这才坐下来,掂起茶,缓缓地说:“他是小辈,三儿也不好与小辈争抢。但是莺夫人要转让盐生意给他,恐怕欠考虑了。盐生意不是一般差事,居纯既无官冕压身,出了事怕是不好收拾的。”

    鱼玄机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居纯高过你去?他出了事,也是你压着。盐生意既苦且险,官家早有刑法酷吏等着你们。而我这里有些法无所禁的好生意,你把身上担子卸了,恰能替莺奴与我分忧。”

    紫阗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这担子,岂是三儿想卸就卸的。”鱼玄机知道他非指私盐生意,意指父亲的病。

    她的面色忽地释然,捧在手中的茶最终也没喝,轻轻地向桌上一放,起身道:“三郎也不问我那桩好生意是什么?”理了理衣襟,又说,“在紫阁的时候,我与你也不好私会畅谈,这会儿没有人看,你与我去园子里散散心罢。”

    “随宫主姨娘的意了。”

    他们从聚义厅走出一段,紫阗看见霜棠阁的地面上似乎也若隐若现地散着石灰。石灰和血苔的泥混在一起,显出一种碎腐肉似的颜色。鱼玄机回头看见他在观察,笑道,是我和芳山的鞋带来的。她们从杭州上车,落地就踩在霜棠阁里,所以带了些红滑苔的泥。

    她仿佛心情很好,一边走一边闲聊道,原本是我屋里的丫鬟杀鼠,熬了点药洒在屋里,没想到变成这样了。

    紫阗恍然悟道,噢——原是杀虫鼠的药。

    我屋里堆砌的书简太多,西苑又阴湿,有点虫鼠是在所难免了。

    辛苦姨娘住那所在,早该换个地方。